良久,一代毒枭,金三角最有势力的黑社会老大坤沙,终于从螺旋梯款款步到会客厅。原来毒王坤沙的模样与外界想象中的狰狞魔鬼一点不沾边,甚至他还有给人一些和蔼可亲的感觉,这与世间谣传该人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的凶残形像相距十万八千里,这不就是一位温良恭俭的富农绅士嘛。
坤沙大约四十多岁,中等偏高个儿,体态适中,头前额微秃,脸上的肉很丰满。他很随意的穿件白色棉布衬衣,足下竟然是一双极普通的黑色布鞋。
据说,坤沙有三分之一的血统来自中国,所以他的外表模样也像极了生活在长江黄河流域的汉人,普通平常,毫无相谓称枭雄豪杰必有天生异骨奇相的特征。是的,《麻衣神相》里就有十观之说,开宗明义第一观便曰“观威仪,如虎下山,百兽自惊;如鹰升腾,狐兔自战”,还说“取手足之厚薄,观须发之疏浊,量身材之长短,取五官之有成”,什么“头方额方,狮眼虎鼻”等等,对照相,遗憾的是怎么瞧坤沙都没有半分威仪之相,这实在与他雄踞东南亚独霸金三角的显赫身份极不相称。
然而事情偏又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就在坤沙那普通平常之内,却又明明白白含蕴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逼人无端窒息的萧杀之气,且这种普通平常里透露出的撼人力量,比之长鼻子癞象的凶残,比之巴寨首领季忠的威慑,如同星光之于萤火,滴水之于沧海,岂止超过百倍千倍。呵呵,是相不怎么样抑或是我等俗辈不懂个中奥秘?但此时的田龙,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那强大的压得人难以喘息的气场。
田龙心里虽然忐忑不安,但他却努力镇定着自己,加上事前玛泰的忠告,他表面上未露出半分怵怯。毕竟,田龙好歹也经历了几次生死劫难,心理素质远非景洪农场那个讲义气抱不平的哥们头儿境界相提并论了。
“坐吧坐吧,这样站着说话咱们彼此都费力别扭,对吧。”坤沙对玛泰、田龙笑着说道,完全是一种和蔼可亲的语气,有点像某国大首长接见乡下百姓的亲民模样,“玛泰,坐我身边。”
“你就是田龙,大6那边过来的?”
“是的。”田龙恭敬地答。
“你知道吗,玛泰是我外甥,我大姐唯一的宝贝儿子!你救了他一命就等于救了我大姐一家人的性命。那话是怎么说的呢……哦,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我该怎样谢你?你说说,你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一定满足——美钞,黄金,或者是女人?”说到女人坤沙自己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现在,田龙才明白自己无意中救下的玛泰竟然有如此显赫的背景,难怪在巴寨玛泰一句话就让首领季忠乖乖放人,难怪在深山密林里那些武装到牙齿的村寨部落将玛泰当神一样的贡奉。田龙瞅瞅坤沙,又看看玛泰,他没说话。偷渡以来这短短的一段日子,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田龙迅速成熟起来,至此他城府已深,才不会傻瓜似的张口去讨什么黄金美钞更不用说女人了,他要看玛泰怎么说。
玛泰真的很够朋友很够哥们,他曾许诺要与田龙同生共死有饭一块吃有难一起扛,就在一边替田龙说了:“舅舅,田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就是钱再多也没法花,再说他现在还没有落脚之处。舅舅,田龙的刀法拳术棒极了,你听说过湘寨的阿德吗,那家伙也不是田龙的对手——我看还不如给他弄个职务,留他在这儿长期帮我们做事好啦。”
“唔……好吧。”坤沙听了玛泰的提议,没有反对,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外甥的心思,玛泰请求留下田龙不是一件过分的事,再说有田龙帮玛泰玛泰以后做事也容易许多,故皱眉沉吟一阵便爽快答应了。
见坤沙答应得如此痛快,玛泰高兴极了,立即得寸进尺的要求道:“谢谢舅舅!我的联队副官已经死了,现在位置还空缺,干脆就让田龙来接替他。”
前面说过,玛泰麾下的特别联队是坤沙最精锐的部队,这支部队担当的责任亦是极其重要,则联队的副官权力仅仅次于联队长——这可是一个非同小可的职务呀!这次,坤沙就显得不那么痛快了,他没答应也没否认,只是目光倏地变得冷峻锥人。他把目光定定地投在田龙身上,半天没出声,那目光似是利刃一般要把田龙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看个仔细。顿时,会客厅里仿佛又弥散开来血腥的氛围。
“——来人!”沉默片刻,坤沙忽然向外喊声。
门外应声进来个管家模样的男人。
“有什么吩咐?司令。”
“你叫参谋长立刻到我这来一趟。”
过一会,一个身材瘦长,脸戴金丝眼镜,颏下留撮山羊胡须的人来到会客厅。模样有些猥琐的这位就是坤沙的参谋长,该人有个典型的中国姓名叫张泉,据有关资料介绍他的华人血统比坤沙的还要多。可千万别因张泉那猥琐的模样而小瞧了他,他工于心计又极善洞悉人意,是深得坤沙信任的心腹和军师,在某种意义上考量他的权力甚至超过了坤沙。
坤沙绝对信任张泉是有重要原因的。1969年,坤沙被缅国政府军诱捕投进了监狱,其时,坤沙内部大乱。坤沙内部一些头目以为,坤沙入狱不死也会终身监禁,纷纷蠢蠢欲动,暗中较劲,妄图取而代之。关键时刻,握有相当权力的张泉非旦没因坤沙落难而投井下石,反而尽全力整肃内乱,并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劫持了前苏联使馆数名外交人员,要挟政府军释放坤沙……如此忠心耿耿的朋友,坤沙岂有不信任之理。
“司令,叫我来有何事?”
“泉,癞象的事办妥了么?”
张泉斜睨下田龙,又瞟瞟玛泰,脸上意义不明地微微一笑,方回答:“按照你的吩咐,已经办妥了——把他带进来?”
坤沙显出很满意的样子,点点头。
于是,张泉头也未回地朝身后招下手。
立时,两条黑衣缁裤大汉推搡着一个双手反缚的人从门外进来,并将他掀翻跪倒在坤沙面前。田龙定睛瞧时,惊讶地发现这人不正是他在森林里见到的癞象吗,虽然他的长鼻子从脸上消失了,但就算这家伙化成灰烬田龙也能认出他来,因为这家伙实在太残忍了,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手段真的让田龙刻骨铭心。当然,田龙的刻骨铭心那也是在于他第一次看见杀人,以后他看多了恐怕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
坤沙低头瞥下癞象,脸上不愠不怒,依旧是平常普通,尔后不紧不慢地对黑衣缁裤大汉下令又像是对张泉、田龙等人说道:“嗯哼,他倒是自己把鼻子割了——很好嘛,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脸上挂着的那条骡子**,自己割掉了也省点事。嗯……现在我们来帮他剜掉剩下的两只眼睛,然后扔到老林了,他不是很喜欢老林子里那些黑雕吗,成全他……就这样了,去吧。”
癞象不知是吓傻了,或的确是条汉子,从被黑衣缁裤大汉推进来到又被拖出去,始终没吭一声,也不挣不挫。癞象被拖出去后不到一分钟,会客厅外的某处忽然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接着又听见克铛一声金属碰撞,有点类似于手术时大夫们往铁盘子里丢摄子或刀子的声响,再接着便沉寂无声了。
田龙坐在雕花红木沙发上,两腿下意识地抵死足下的波斯地毯,双拳不知什么时候也攥紧了,耳闻目睹刚才发生的一切,背心忽地窜出一股彻骨的寒意,一种置身于危岩之下、履踏于薄冰之上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脑际中幻映出癞象那瘪凹下去的两个血淋淋的眼窟窿,禁不住想闭紧自己的眼睛,但想到玛泰的忠告他又拼命地装出若无其事来。
这时,他又看见张泉那不明意义的笑容——田龙不是傻子,他立刻就明白了,刚才那一幕有很大的成分是在演给自己看的。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他却不猜不透。
办完了癞象的事,坤沙那普通平常的脸上暗含的杀气也随风飘散,他搓搓手然后变成双掌合什,像是刚刚完成了一篇得意的章抑或签订了一单利润丰厚的大买卖,笑着对张泉说:“泉,现在我们得喝点酒庆贺一下。”
“喜事嘛,是该庆贺一下——来人!把司令的那瓶好葡萄酒——就是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那瓶拿上来。”
盛上猩红液体的四只高脚酒杯哐当碰响后,毒王坤沙忽然大声宣布:“祝贺玛泰的好兄弟田龙,荣升特别联队副官——来,干杯!”
“祝贺你田龙,特别联队的副官不是谁都能当的,小兄弟好好干!”张泉也笑模悠悠地说,这次他笑的内容明确无误了。
如同坐过山车般地忽起忽落,田龙惊魂甫定,那出剜眼惨剧刚落幕,即闻自己被委以特别联队要职,自己竟一时没回过神来。他转头看了眼玛泰,玛泰没事一般,冲他得意而顽皮地扮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