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师师那件事,人证物证我已经全部收集好了,何时扳倒竺自珍,看你安排。”辛莫风给辛温平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下午要进宫,带孩子。”辛温平对着杨四点了点头,杨四立马派人将午膳端上来。四人一起坐在水榭里用完了一顿午饭,旁人看着,倒有种他们才是一家人的错觉。
吃完午饭,辛温平就进了宫,找辛温义“玩”。她太了解她爹的心思了,如果自己一味忙于前朝争斗,辛兆势必会起疑心。数次,辛兆试探她时,辛温平都说:“儿臣生平最崇拜之人便是前朝的大长公主和我阿姊,她们能为自己的兄弟姊妹荡平前路、遮风挡雨,儿臣也想做她们那样的好阿姊。”
大长公主黎徽芷——都说哀帝的江山,有三分之一是大长公主打下的。正是有大长公主,哀帝才能以其庸碌无能坐稳皇位二十余载。
她阿姊,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孤女将自己养妹托举到如今的地位,若是辛周朝要修一部《列女传》,她阿姊肯定榜上有名的。
辛兆见辛温平言辞恳切、眼神真诚,心中大定。而辛温平更是表现出对辛温义十万分的喜爱和耐心,主动教辛温义开蒙。
辛温义如今五岁了,不识字也不会算数,一加一都说不出二来,讲话也含混,和三岁小孩没有分别。辛兆对此既是焦急,又是失望。他其他的孩子都是顶聪明的,尤其是辛温平,早慧到让辛兆时常忘记她如今才十五六岁。珠玉在前,辛温义的迟缓显得格外扎眼。
有时,辛兆自己面对这个一刻闲不下来、注意力格外分散、大字不识一个的儿子,都会生出厌烦来。太学里的先生也都相互推诿着,生怕带不好这个小皇子。就连他找来的伴读,都敢欺负辛温义。那些小伴读觉得,有齐光公主在前,圣人定不会宠爱辛温义。辛温义被人暗戳戳欺负了,还傻乐呢!
但辛温平却很生气地为辛温义出了头,还把辛温义带到御房,亲自教他认字、算数。辛温义上午学、下午忘,辛兆都不耐烦了,辛温平还是耐心地一遍遍教他一样的东西。
辛温平对辛温义道:“阿义不用担心,有阿姊在,阿义一定能学会的。”
“谢、谢谢阿姊……”辛温义口齿不清道。
辛兆一边在御房安静地批改着奏折,一边看着辛温平眉目温柔地握着辛温义的小手,不厌其烦地教他写“永”字。奇怪的是,别的先生都带不动辛温义,辛温义在辛温平手里竟然乖乖的,好像一点问题都没有。有一次辛温义笨手笨脚地把墨汁都打翻在辛温平身上,辛温平也没生气,准备出门去换个衣服的时候正好遇见前来奏事的大臣,那大臣和辛温平并未交恶,因此多关怀了一句,辛温平竟然颇为骄傲地指着衣服上的墨渍道:“我阿弟觉得我这衣服寡淡,给我添了画呢!”
平心而论,辛兆这个爹和竺英这个亲妈,对辛温义都做不到这个程度!
看着一双儿女其乐融融的模样,辛兆心里满满都是幸福。这就是他想要的!
就连竺英,对这个正在风头上的齐光公主,都逐渐放下了戒备。她能感觉这齐光公主是真心喜欢辛温义的,不然怎么会比她这个亲娘还有耐心?辛温义愚钝,让竺英都有些厌烦,只是如今圣人对她大哥的观感有些微妙,加上钟萃宫那个苏贵人粘人得紧,圣人来万宁宫的次数少了,她的肚子一点不见动静。她原本觉得辛温义已经废了,但辛温平竟然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若是有这个姐姐愿意扶持,也许,阿义可以呢?
毕竟如今后宫里,依旧只有阿义一个皇子。
竺英想,辛温平如今不过十六岁,她不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多么复杂的心思。况且阿义也特别喜欢辛温平,每天一醒来,就要问奶嬷嬷道:“姊姊呢?我皇姊姊呢?”
辛温平对自己这个痴傻弟弟其实谈不上什么喜欢,但也不算讨厌。她带辛温义的时候,多少有些“入戏”:她那时想到的都是小时候阿姊是这么带自己的。小孩子其实没有那么复杂,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你对他有耐心,他也就慢慢能静下心来。
辛温平发现辛温义的痴傻确实有些严重,毕竟,从他还是小奶娃时,竺师师就一直在给他下铅毒。辛温义的痴傻已经到了不可逆的程度了。
辛温平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她到底不是辛温泰,不想将自己的兄弟姊妹赶尽杀绝、落个骂名。只要辛温义一直这样做个单纯的小傻子,以后,她会让他做个闲散王爷,找个嬷嬷照顾他一辈子。
辛温义正坐在位置上,专心地抓着笔在纸上写着字,写着写着,他就画起小人来。辛温义画了一个皇姊姊,画了一个父皇,画了一个自己,开心地咯咯咯笑着将画展给辛温平看。辛温义一笑,一旁正在看奏折的辛兆就抬头望过来,辛温平连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阿义,阿姊不是同你说过,在御房讲话要悄悄的吗?”
辛温义立马伸手捂住自己的小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然后小声道:“皇姊姊你看,这是我画的父皇和你!”
“阿义,过来,让父皇也看看。”辛兆冲辛温义招了招手,辛温义很开心地跑过去,将手里的画递给辛兆。但他控制不好手上的力气,等到跑到辛兆面前时,手里的纸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辛兆有些无奈,就听辛温义开心地点着自己的画作,解释道:“父皇你看,这是我,这是皇姊姊,这是父皇你!”
他点的时候手上力度很大,点到辛兆的时候更是用力往下一戳,结果好巧不巧,辛兆手里的纸一下子顺着原来的口子被戳裂了,正好把那个画着皇帝冕旒的小人脑袋给截断了。辛兆一下子黑了脸,想要发火,但这是自己的亲儿子,只能自己吞了,尴尬笑道:“阿义,你今日差不多该回去了。”
程思威见状,也连忙叫了一直守在殿外的奶嬷嬷,将辛温义抱走。辛温义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忽然变了脸色,伸手还要抓父皇的衣袖:“父皇,阿义不想走……”
“三皇子,老奴带你回去吃羊奶羹。”奶嬷嬷连声哄道。
辛温义一下子被羊奶羹吸引了注意力,松开了抓着辛兆衣袖的手,奶嬷嬷如蒙大赦,逃命似的走了。
“陛下,三皇子不懂事,您……”程思威见状连忙劝道。
辛兆心里不舒服,但也不至于真的和辛温义计较这个,“嗯”了一声,将那画儿叠好放在一边,招了招辛温平:“平儿,过来。”
辛温平恭顺地上前。辛兆看着聪颖懂事的女儿,心里那股气顺了很多,开口道:“平儿,你最近提的改革方案,都很有想法,只是有些尚不成熟,这种提案下次便不要急于拿出来,免得落人口舌。自己打磨好了,再提出施行。”
辛兆说着递了一份御笔朱批着“不准”的奏折,正是辛温平提的放宽商人子女科举入仕的折子。会被打回来,辛温平不意外。士农工商的社会地位由来已久,不是一时半刻能改变的。
然后,辛兆又递了一叠奏折,都是肃政台递上来的,辛温平都不用猜便知道是什么内容。
“这些,都是弹劾你和你阿姊的折子。朕,没有细看,你阿姊的就不用管了,弹劾你的,你挑出来,念给朕听!”辛兆神情严肃,真的有股严父的气势。
辛温平打开那些奏章,一一念给辛兆听。有些是指责她改旧律,抬高贱籍地位,是冠履倒置、绿衣黄里;有的说她任人唯亲、怙恩恃宠、加膝坠渊;还有一些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的牝鸡司晨,高呼公主干政是反天之刚,挠阳之明,胙移后家,可不哀哉。
辛兆一面听,一面观察辛温平的表情,只见她面不改色地读完了所有的折子,从中挑了几份道:“这几份,针对儿臣所提新律,除了抨击儿臣之外,倒是提了不少自己的见解,虽与儿臣之见相悖,但仍旧可一观。”
“别的呢?”辛兆的眼神落在了那份“任人唯亲”上。
“志同道合之人,彼此自然更亲近。如伯牙子期,原先不相识,高山流水觅得知音,在旁人眼里便成了亲友。”辛温平淡然道,“至于阿姊,分明是父皇您一手提拔的。明堂在上,这些肃政大夫讲话也真是不打草稿。”
顺着辛温平的话,辛兆也抬眼,向外望了一眼明堂,点了点头。确实,抛开辛温平不谈,杨菀之确实算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从冬工到司正再到后来的冬官大夫,虽然夺情起复是沾了辛温平的光,他是天子,这些,不也都是他的意愿么?想到这里,辛兆不由冷哼一声。这些个肃政大夫,确实是不识好歹!
“至于牝鸡牡鸡,就更可笑了。”辛温平满不在乎道,“入了这朝堂,什么男官女官,不都是父皇的官么?这几位肃政大夫写折子的时候,难道要先问问自己的笔,是从公羊身上拔下来的毛,还是母羊身上拔下来的毛?”
程思威闻言,在一旁都忍不住憋笑。
辛兆倒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将那些折子都给了辛温平:“这些折子,你自己拿回去批吧。”
这是辛兆在帮辛温平立威,也是对那些肃政大夫和背后的人的警告。武百官不干自己的正事,只盯着辛温平使劲弹劾,不是好事。他的朝廷需要运转,需要像辛温平这样有想法、肯干事的人。
辛温平身上有锋芒,但那锋芒不是对着他这个父亲的,他能看到辛温平和她那个阿姊一样,是乐于干实事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入朝的这短短半年里大刀阔斧提出如此多的改革方案,还积极修订《新律草案》。作为女儿,她关心自己的阿弟,孝顺自己的父亲,辛兆身体有一点风吹草动,辛温平都会倍加关怀;作为臣子,她有胆有谋,才识过人。辛兆喜欢这个女儿喜欢得紧呢!
辛温平四两拨千斤地将这些弹劾的折子一一化之,这些折子她批完,还要返给那些肃政大夫,她都能想象出来那几个肃政大夫收到折子以后是什么样扭曲的嘴脸。辛温平心里暗爽,面上却不显。就听辛兆又叹了一口气:“平儿,你觉得阿义如何?”
“儿臣第一次做阿姊,对阿义喜欢得紧,只是看见阿义这样,儿臣心里也担忧。”辛温平也拧起眉,眼睛里立马充满了水雾,“上次在太学听见伴读嘲笑阿义,儿臣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儿臣也不明白,儿臣如阿义这么大时,四五经都快读完了,为何阿义连‘上下左右天地人’都认不得?儿臣不信,以我们辛氏的血脉,会生出愚钝的儿郎。也许其中另有隐情呢?也许能找到让阿义变回正常孩子的方法呢?”
辛兆听辛温平这么说,心也揪了起来。他原本只觉得是竺家的血脉不好,是竺英的问题,才会生出这么个愚钝的痴儿,但他从未想过可能会是有人敢陷害啊!毕竟阿义出生时,后宫里只有竺英一人,有谁会陷害她呢?可不管怎么样既然有了头绪,辛兆也不会放过,自然要去查一下。
他当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先天愚痴,这好像是在说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有缺陷一样。
辛温义中铅毒的事情,辛温平早在和竺师师搭上线的时候就顺藤摸瓜查了出来,如今竺师师的宫女棠梨就在她手下做事呢。辛兆派人暗查,辛温平就往他的嘴里喂线索。凡事纸包不住火,一旦露出了一线,就是抽丝剥茧,不禁深查。辛兆的龙鳞卫是可以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的,因此查案效率比秋官还快些,辛温义被人长期投铅的事情很快就被呈到了圣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