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一声闷雷传来,天色顿地又沉了几分。
大雨滂沱,久未见停,反倒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夹杂着那雷在厚重的云层中隆隆滚动,却又好似被紧紧围住挣扎不出,时不时传落下来的声音,沉闷而迟钝。
江州府内,豆大的雨点“吧嗒吧嗒”不休地敲落在窗檐上,压得院中树枝都摇摇欲坠。看这阵势,今日的雨不下个三两时辰,是不肯罢休了。
后堂,唐遇抖了抖衣襟,着一身官服从偏厅走了出来。见状,候在外头的属官们也皆迎了上去。
自昨日见了刺史府送来的一封信后,江州府内便是众口纷纭。那信上说娄大人近日隐疾突发,身子每况愈下,处事力不从心,急需休养,告假数日。而府内各事,他也已做好了安排,近日便会有人上门接管。
故此今日一早,李大人便领着众官在那府衙门口生生候着,不多时后,竟等到了面前这位唐大人。
那些吏员瞧他身着粗布麻衣,却大言不惭地自称为江州府新任别驾从事,皆是不以为然。却见他也携了一封刺史的亲笔信,上头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府衙的大小事宜,这些日子皆交由他一概任管。
众人这番却是奇怪了,这娄大人当初抓了他亲爹的事人尽皆知,如今怎的又幡然醒悟,请唐老爷的儿子来做官了。
可信上也确盖有娄刺史的私印,恐怕做不得假。众人见状,自然是秉公行事,先将这新任从事迎进了门。
唐遇宽袍一扫,堂前站定,犹似换了个人般。见他新官上任,心内当属不满的,却是带头的李大人。
当年唐云济也在此任别驾从事一职,官为属吏之长。后唐大人被娄刺史革了官,李大人便被提为治中从事,虽比那别驾低了一等,却也好歹是刺史身边的一把手。
阿谀奉承些许年,如今这唐云济的儿子一上来又要压他一筹,李从事自然心有不甘。
后头站着的其他官吏们却是心思不一,曾经唐老爷为民拨粮一事人所共知,虽落个家破人离的下场,却得不少人心底敬佩。
如今见着唐公子这架势,底下的人有喜有忧。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看样子江州府内,近日是不会太平。
“佐。”
“是。”立于一旁的小佐正想的出神,被点了名,心内一跳。急急一弯腰,行礼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备纸,磨墨。”唐遇掠过众人各异的神色,却是不以为意地拂了拂袖口,一屁股端坐于太师椅上。一出腔,官老爷的架势已端得十足:“本官要——招才募兵。”
话落,外头一道微弱的闪电突地划破了天空的沉寂。雷声渐响了起来,雨却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街头行人步履愈发匆匆,那些人或推着车或打着伞,却皆是一心只顾赶路,好尽快躲过这场瓢泼大雨,并未注意不远处那对已撑着伞停留许久的姐弟。
先前出门时见天色纷然沉了下来,她想着该是要落雨了,便记着带了一把伞出门。这会儿,凉风一起,夹杂着些许不安分的碎雨,时不时打在她单薄的身上,令她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落足了几阵子的雨,这天,怕是也该热起来了。
白桑半蹲下身子紧了紧弟弟的衣袍,再抬起头,看着面前来往的身影,不时便出了神。
江州的天气,还是那个调子。
可那些熟悉的人和物,却都已然面目全非。
医馆如今已被改成了一家绸缎庄,白桑盯着那牌匾许久,想要依稀找回曾经的痕迹,也只是徒劳无功。
她一双清眸敛了又敛,一闭上眼,那夜交叠相拥的背影又猛地窜入了脑中。心内便似被什么狠狠一割,里头藏着的过往回忆,夹杂着酸涩苦意,再一次一点一滴浸透了整个身子。
她偏过视线,落在那半开的店门前。店家此刻正左右挥着手,满不耐烦地催赶店门前那些临时避雨的过路人。
“决明。”她轻轻出声,抬起手,缓缓抚过弟弟头顶柔软的发丝,“若有一天,阿姐不在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陆决明拧着眉想了许久,才重重一点头,抬起脸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嗯,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然后等阿姐回来的。”
白桑微抿了抿唇,对着他舒了眉心。冰凉的指尖牵过他的手,柔声道:“走吧。”
陆决明跟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忽地一抬头,问道:“阿姐,先前你说的另一处地方,我们不去了吗?”
白桑停了脚步,回头望了眼那不见底的长街,方才的绸缎庄,已渐隐在人群之中。
身旁却依旧人来人往,一位卖菜的大爷推着手车急急走过,不小心轻撞了她的肩。路过的手车快速碾过路面,猛地溅起了混着泥的雨花,将她素白的裙角上都沾染上了一片水渍,也毫不自知。
她微动了动唇,淡淡的语调混在泠泠雨声之中,似是清冷依旧:“不去了。”
雨一刻也不停地下着,街头过往的身影已稍显稀疏了起来。北街地势稍低,地上的积水因着下雨越来越多,一会儿便快漫过了人的脚底。
“是要取什么东西,这般急赶着回来?”
高询一手撑着伞与宋语嫣并肩走着,嘴里头虽是问着身边之人,目光却仍在左右街旁不停找些什么。
宋语嫣顿了一顿,摇头轻声道:“也不是重要东西,倒是我一时兴起想独自出来转转,不想却撞上这场大雨了。”
她说的却也是实话,只不过有心掩了适才客栈内的事。方才唐珊在那客栈玩闹之时不慎打碎了茶壶,好在未被伤到,却惹得一身衣裙湿了个透。宋语嫣好劝歹劝,唐珊却正临贪玩爱闹的年纪,如何也不愿这么早便回了府中去。想来唐府也离得不远,宋语嫣便准备独自回去为她取套衣衫来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