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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 五 · 3

眼看泪水将夺眶而出,实在控制不住,我于是腾地站起身往厨房走去。厨房里直治正一个人在吃煮鸡蛋。他偶尔有时候也待在伊豆的家中,不过一到晚上,照例要跑到阿咲的店里去喝烧酒,早晨则是一副哭丧的脸,不吃饭,只吃四五只煮鸡蛋,然后便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倒头躺下。

“妈妈的手肿了……”我对直治说道,随后便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双肩抖动,我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直治一声不响。

我抬起头,两手抓住桌子的角说道:“不行了。你没有注意到?肿成那个样子,看样子不行了!”

直治阴沉着脸:“该是快了吧。唉,这下子真麻烦!”

“我……还想着再让她好起来呢,无论如何,想让她好起来……”

我一面用右手绞着左手一面说。这时,直治突然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怎么就好事一点也轮不到我们?为什么我们什么好事情都碰不到?”他说着,用拳头使劲地揉着眼睛。

这天,直治上东京去向和田舅舅报告母亲的情形,顺便听候舅舅关于今后的吩咐,我则只要不守在母亲身旁,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哭个不停。早晨穿过晨雾去取牛奶的时候,对着镜子抚弄头发的时候,涂抹口红的时候……我一直在哭。和母亲在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光,这件那件的琐碎小事,全都像画面一样浮现在眼前,令我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傍晚,等天色暗下来后,我走到中式起居室外的阳台上,尽情地啜泣一场。秋日的夜空,星星在闪烁,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的一只猫蜷在脚边,一动也不动。

第二天,母亲的手肿得比昨天更加厉害,早饭什么都没吃。端了橘子汁给她,她也说嘴唇干,有点刺痛,所以不想喝。

“妈妈,像直治说的把口罩再戴上怎么样啊?”

本想嬉笑着故作轻松开句玩笑,谁知道一张口心中顿觉难受,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每天忙这忙那的,一定累了吧?去请个护士吧!”母亲平静地说。

我知道母亲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却先顾着疼惜我,可是这样反让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我急忙起身,快步跑到浴室旁的小房间里,放声大哭。

正午刚过,直治领着三宅医生还有两个护士回来了。

一直谈笑风生的老先生此时的举止也似乎显得有些不高兴,他蹬蹬蹬地大步跨进母亲房间,立即开始了诊察。隔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身体变得很弱呀!”

梦。阮。读。。

他低声说罢,又给母亲注射了一针樟脑液。

“先生住宿何处?”

母亲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道。

“还是住长冈,已经预约好了,请您不必操心。您是病人,就不用多操心别人的事情啦,得多吃点东西啊,想吃什么就尽管吃,多吸收营养,身体才会康复呀。我明天还会再过来的,留下一名护士在这儿,有什么您就只管使唤好啦。”

老先生向病床上的母亲大声说道,随后对直治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

直治一个人将老先生和陪同的护士送走之后返回来,我一看他的神色,有一副想哭却又竭力克制的面孔。

我们轻轻走出母亲的房间,来到餐厅。

“是不行了吗?是不是?”

“真是麻烦!”直治咧开嘴,露出一丝笑意,“好像身体一下子变得非常衰弱,医生说今明两天里也说不定哪!”

说着说着,直治的眼泪淌了下来。

“那要不要给方方面面的亲友发电报?”此时我倒反而镇定下来。

“这个我跟和田舅舅也商量过了,舅舅说我们现在不可能邀请那么多人来,即使来了家里这么挤,反倒显得失礼,附近也没有像样的旅店,至于长冈温泉我们连两三个房间也订不下来。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已经是清贫人家了,邀请有头有脸的人来,我们没有那个能力了。我想舅舅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不过那家伙向来就是个吝啬鬼,根本指望不上。就说昨晚吧,妈妈的病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是狠狠地把我教训了一通。睁着眼睛硬是听一个吝啬鬼来教训自己,古今东西可是从无先例!妈妈和他,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姐姐你和我一样,对舅舅早就讨厌了吧!”

“可是,我就不说了,你以后还是得依靠舅舅呀……”

“绝不!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去当乞丐呢。倒是姐姐,以后只好仰仗舅舅了。”

“我……”眼泪情不自禁落了下来,“我有去的地方。”

“结婚?已经定了吗?”

“不是。”

“那是独立生活喽?做个劳动妇女?算了吧,算了吧!”

“也不是。我……想当个革命家。”

“啊?!”

直治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这时候,三宅医生带来的护士进来叫我:“夫人好像有什么话要吩咐。”

我急忙赶到母亲的房间,坐在被褥旁,把脸凑近母亲轻声问道:“什么事?”

母亲似乎有话对我说,却闭口一语不发。

“喝水吗?”我又问。

母亲轻轻摇了摇头。好像也不是想喝水。

停了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道:“我做了个梦。”

“是吗?是什么梦?”

“蛇的梦。”

我吓了一跳。

“檐廊外面的脱鞋石板上,是不是有条红色花纹的雌蛇?你去看看。”

我浑身寒毛倒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到檐廊上,隔着玻璃窗朝外看去,只见在脱鞋石板上,一条蛇在阳光照射下,舒服地抻长了身子。我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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