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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雪(3)

暮色降临,雪渐渐变小,庭院被裹了一层银装。 落十言让潘十一将去年埋下的那坛“清明酒”从树下挖出来。 卫鹿和向柒清扫庭院的雪,大家又将烧烤架拿出来摆在院中,又搬出滕桌藤椅,所有肉切好,蔬菜洗好摆盘。 落十言拿出小火炉,将清明酒放在炉子上温着。 一切准备就绪,四人围坐在滕桌前,醉意人生。 — 向柒嗜酒,落十言酒量并不好,却热衷酿酒。 每个季节总会酿些应季的花酒果酒,其中每年在清明时节自酿的“清明酒”最为醇香。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酿的多,喝不完,便拿去送人。认识潘十一后,他总向她讨酒喝,再后来向柒住进来了,大多的酒便都进了她的肚子。 这一年,两个酒鬼,基本把她这几年存的酒全喝光了,没想到卫鹿也是个好酒的家伙。 几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烧烤没吃多少,一坛“清明酒”倒很快见底了。 “你们三个酒鬼,酒是用来品的,不是像你们这样拿来灌的。”落十言心疼地护住已所剩无几的酒坛。 向柒搂着她,眼里已有几分醉意,却还惦记着酒:“姐姐,你再拿一些酒出来嘛,夏天不是还酿了青梅酒吗?还有去年的桂花酒。” “师父,你还有青梅酒啊?”卫鹿眼睛雪亮。 落十言拒绝:“你们不能再喝了,喝多了伤身。” 潘十一看热闹不嫌事大:“阿计小气鬼。” “我小气?我小气一坛清明酒都快被你们喝光了。”落十言瞪了他一眼。 “真凶。”潘十一低声嘀咕着。 “嫌我凶你就别喝啊,就你喝的最多。” “这还不是因为你酿酒的手艺好嘛。” 落十言眉梢一挑,哼了一声:“算你识趣。” 最终还是拗不过几人,她又拿出一坛度数相对较低的青梅酒。 倒不是她小气,而是“清明酒”本就度数不低,他们已经喝太多了,再好的佳酿,也该适量。 “你们别光顾着喝酒,也吃点东西垫肚子。” 她将烤好的肉片和蔬菜分给大家,自己则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自顾看着雪,也不知在想什么。 潘十一看着她,闷声喝了几杯,本想抽根烟,却见她还在咳嗽,便放弃了。 她讨厌烟味,他知道的。 她曾劝他把烟戒了,他说戒不掉,她就再也没提起过。 酒过半巡,向柒抱着她,嘴里嘟囔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喋喋不休,时而又傻笑,想必是幸福的吧。 在认识大家之前,落十言是个孤独的人。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活在这个世上,而他们就像一道光照进她的生活里。单纯快乐,永远相信她,不怀疑,不背弃,让她觉得生活也没有那么苦。 “师父。”卫鹿已经喝醉了,喃喃着叫她。 “怎么了?”落十言将向柒调整了下位置,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 卫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闷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师父,你为什么会带我回来?” 昨天,他一个人在码头已经等了整整一天,没有人理他,他以为自己将要在这座陌生的岛上,独自流浪了。落十言却突然出现,还说是他的师父,要带他回家, 可是,他对她来说,明明只是个陌生人。 落十言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轻笑了笑说:“因为,你看起来很孤独。” 卫鹿怔了怔,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落十言轻轻叹息:“卫鹿,你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啊……” “好的,师父。”卫鹿认真且坚定地点头。 潘十一插嘴道:“太善良是会被人欺负的。” 落十言看了他一眼:“有棱有角的善良,又不是无底线善良。” “看来我还是适合做个烂人。”他没接她的话,低头又喝了两杯。 她皱了下眉:“别总说自己是个烂人。” 他却笑了,似不在意:“我就是个烂人。” — 夜渐深,酒已凉,落十言进屋抱了吉他出来。 卫鹿十分惊讶:“师父,你还会弹吉他呀!?” 潘十一喝着酒,静静坐等。 向柒靠在藤椅上,两手撑着脸颊望着她。 落十言抱着吉他,指尖勾动琴弦,她的声音轻

柔而空灵: 是否能回到那段时光 我们俩相恋时 是不是我们都太自私 不愿付出彼此 …… 潘十一闭上眼,想起一年前,第一次在酒吧见落十言的情景。 那日,他和往常一样找了个酒吧,点了杯鸡尾酒坐在吧台前,静静享受这里的氛围和音乐。 驻唱是烟嗓,非常适合酒吧的格调,他也坐到了酒吧即将打烊。 就在最后一首的时候,驻唱却换了人。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抱着吉他,局促地坐在歌台上。 这时,酒吧内的一些人,已经注意到歌台上的女孩,他们时不时放下酒杯,抬头看着歌台。 吉他弦被轻轻拨动,歌声空灵且哀伤。 并不适合酒吧的格调。 然而喧杂的酒吧却慢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感受那份独特的宁静和安详。 那日他回到家,躺在床上,脑海中仍浮现出弹着吉他的女孩,他觉得这个女孩,与酒吧格格不入。 之后,那里成了他常去的固定酒吧,然而他再也没听到那个女孩上台唱歌。 后来他才知道,女孩是在酒吧打工的,那天正巧驻唱身体不舒服,才让她临时顶上。 同时,他也知道了她的名字——落十言。 本来只是萍水相逢,却在他得知她开客栈后,便死皮赖脸搬过去住了两个月,也因此欠了她两个月的房钱。 他本就是因为工作原因才暂时来到这座岛,两个月后,便回到了苏城。 直到一年后,他又回来了。 故事很简单,并无轰轰烈烈,不过就是一场萍水相逢罢了。 …… 潘十一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不自觉地看向她,正巧她也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她垂眸,他看见她眼里的哀伤。 歌声还在继续: 月亮啊 轻轻的看着我 我静静的想起你 是否你会知道我心里 思念你 …… 歌声渐弱,每个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 “好听!”向柒率先打破沉默,拍手叫好。 “太帅了!”卫鹿发自内心赞叹,指着吉他,“师父,这玩意儿好学不?” “如果你像师父这么聪明的话,就好学。”落十言趁机自夸一句。 卫鹿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之前有学过,老师说我很有天赋,就是手有点不协调,总瞎扒拉。” 落十言笑:“下次为师教你。” “点一首歌。”潘十一开口。 “给你来个大悲咒?”落十言呛他。 “来首‘关于郑州的记忆’。” 落十言道:“谁给你的记忆,就找谁给你唱去。” 潘十一叹了口气,继续喝酒。 唱唱聊聊,很快便已夜深。 落十言将向柒扶进屋里替她盖好被子,又倒了一杯水放床头给她,这才离开。 她本就没喝多少,现下也无睡意,便披了斗篷外套,来到庭院。 潘十一将卫鹿送回房安顿好后,自己也回了房。他喝了不少,此刻却很清醒,本想来到窗户口抽根烟,却看见了站在庭院里的人。 — 庭院已经被收拾干净,落十言站在木犀树下,静静看着无声飘落的雪。 都说相聚之后便是离别,刚刚大家醉意人生,此刻又只剩她一人了。 她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 “要不要再喝一杯?”身后传来潘十一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正看见他站在月光下,手中提着一壶酒,是未喝完的“清明酒”。 她笑了笑:“还没喝够?” 他说:“还没和你喝过。” 没有桌子,也没有下酒菜,两人坐在藤椅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咳,咳咳。”落十言率先喝了一口,突地咳嗽起来,不知是呛到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潘十一轻拍着她的背:“你好像身体一直不太好?” “出生的时候,被丢在雪地里一晚上,受了寒气,所以身体一直不太好。”她又轻轻抿了一小口,温热的酒流入胃部,直觉整个肺部也舒坦起来了。 <

> 清明酒里加了药材酿成,能温脾养肺。 “被丢在雪地里?”潘十一皱了下眉,放下酒杯,又问,“为什么会被丢雪地里?” “因为我是女孩子。” 许是喝了些酒,她的话也多了起来,那些埋在心里,从未向人提起过的往事,也都徐徐道出:“在我们那,二胎女孩是没有权利活下去的。每个人都想要生个男孩,所以如果第二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就会被丢掉或者送给别人,而我就是那个第二个孩子,所以就被丢掉了。” “那你……”潘十一欲言又止。 “爷爷把我抱回来的。”她晃着手中的酒杯,眼里平静,像是叙述很平常的事,“南方很少见到雪,我出生的那天却下了很大的雪,又是在凌晨,他们把丢在海边。奶奶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她哭着去找在田里干活的爷爷,爷爷丢下锄头,跑去海边找我,找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已经一点热乎气都没了。” 她低头笑了笑:“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下来,可我却活下来了。”她轻轻咳嗽着,又说,“不过,也因此落下了寒症。” 潘十一沉默了很久,问她:“你恨你的父母吗?” “不恨。”她摇了摇头:“他们也对我好过,现在也一直在弥补……我总是在想,如果爷爷没有把我抱回家,让我死在那个冬天,或许……或许会更好……” “那你不就遇不见我了?”潘十一望定她。 落十言微愣,随即笑了下:“是啊,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遇不到大家了,也看不到这个世界。” “你知道吗?”她抬起头,看着漫天的雪,“我好喜欢这个世界啊,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他看着她,也笑了:“我也很喜欢。” “潘先生,你后悔认识我吗?”她问。 “不会。”他答。 雪落无声,她默默地将杯中酒饮尽,突然开口问:“什么时候走?” “等这场雪停了就走。” 她倒酒的动作顿了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向柒的实习也结束了,卫鹿要出国,他也要离开了。 大家又要都走了呢。 他闷头接连喝了两杯,开口:“家里给我找了个对象,回去结婚。” “哦。”她平淡地应了一声,静静看着雪。 “我没得选。”他说,“我爸很早就走了,我不能不顾及我妈。” “嗯。” “其实我还是很孝顺的。” “我知道。”她淡淡地笑着,“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哪怕你还欠我两个月房钱,我也从来没觉得你不好。” 他又自顾自喝了几杯,沉默许久,才说:“我曾试图杀死过自己,但没成功。抑郁症,药没吃,我想试试自己究竟能抗多久,也许很快,我就会再次杀死自己……” 她望着他:“你一定很辛苦吧?” 他似乎也有些醉意了:“生活不苦,心里苦。”他望向她,“我不是坏男人,我一直想做个好人,真的,我其实挺幼稚的……” “我知道。”她吸了口气,笑着说,“所以,潘先生,你好好活着啊。” “活不活着我不能答应你。”他可能真的醉了,望着她的眼里竟有些难辨的情意,“我只能答应你,我不会不在意你的。” “不需要在意我。”落十言移开视线,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有些不甚酒力,脚步微踉跄:“你会幸福的。洞房花烛,儿孙满堂,事业有成,寿终正寝……” “我不会幸福。”潘十一打断她的话。 “你会幸福的。”她转过头,身后是漫天的飞雪,又重复着说,“潘先生,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了,他看着她站在雪中,身形渐渐模糊,他突然伸手抓住她:“你以后经常找我聊天好吗?” “我是个没有探索欲的人,也不喜欢聊废话,可是,如果你找我聊天,我很愿意和你聊。” 她站着不动:“你不是要离开了吗?” 他一怔,心里有些不安:“可以发信息……” 她却笑了:“这些话,我不会当真,我也知道明早起来你就会忘记了。其实,你真的不用对我撒谎。” 他松开手:“我没撒谎,你不信就算了。” 言尽于此,之后,两人各自闷头喝酒,谁也没再开口。 这场酒究竟喝了多久,潘十一已经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夜已深,风极寒,雪落了满院。酒壶已空,两个杯子被丢在地上

,落十言卷缩在藤椅上睡着了。 他揉着沉重的脑袋,用力摇了摇,试图回忆之后发生的事。 他们没再聊天,可她却在喝了几杯后就醉了,口中一直反复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啊,是我失约了,是我害你们被困在岛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什么失约? 我们会被困在岛上,是因为这场雪啊,不是你的错,你还收留了我们不是吗? 可是她已经醉了,不再说话。 只是口中仍在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你们要好好活下去,你们每个人,都要好好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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