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有个女人来问陶花,她能不能在易物系统的线下交易点唱歌,她的声音既暗哑又清透,怪异得好听。 陶花微笑答应,节奏和旋律确实可以影响高级神经活动,带来轻松愉悦的享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用歌声引导秩序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同时她觉得荒唐,事情的发展快得离谱,好像她已经是当权者,能给音乐表演下批。 基地领导并没有过多打压易物系统的发展,灾民不吵不闹不向上提需求而是内部解决,对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但是,其他团体看陶花不顺眼,把陶花视为竞争对手。有个宗教团体首先发难,指责陶花亵渎他们的神灵,理由是易物系统接受信徒拿宗教礼器做交换。 按正常流程,宗教礼器必须虔诚地请示神灵之后才能获得。 “简单说这东西只有宗教指定场所能卖?”苏妮快速总结,“就是垄断呗!” “不要用肮脏的商业玷污神灵。”宗教人士气愤道,“未经请示的礼器没有得到神灵祝福,私自购买的礼器不能发挥作用,而教徒并不知情,你们这样做可能会害死人!” 所谓礼器就是一块经过打磨的木头,有辟邪、祛毒、健身等等功效,简而言之就是一块万能木,信徒连喝水的时候都要拿它在杯沿划一圈。 如果万能木失灵就不能过滤水中的污秽,信徒喝下去会死。 荒唐,但信徒们信这套。 苏妮跟对方争吵两个回合,吵不赢,气鼓鼓的。对方有备而来,分工明确。几个中年妇女负责物理输出,嗓门大,指头快戳到苏妮脸上,幸好苏妮长得够高没太吃亏。 两个传教法师主控制,看着场面快失控时出声约束一下,以免太过咄咄逼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另外有几个资深信徒拿着厚厚的经解释教义,有理有据地说明易物系统别有用心,极其邪恶。说法漏洞百出,但能自洽。 他们甚至细分出类似拦截的工种,每当苏妮有理有据地反驳时,负责拦截的角色立刻从二线走位到前排,用毫无意义的重复的话术打断苏妮的表达。 “你是偷渡上来的,到现在也没拿出身份证明。” “你是偷渡的,名字、手机、身份证明什么都没有。” “偷渡的人,连名字都不敢讲,不知道在外面做过多少坏事。” “偷渡的人老实点。” “偷渡的,我记得你。” …… 陶花稍微向前一步,大方地说:“有什么事跟我讲,我有名有姓有军衔。” 陶花有身份,但不会吵架。通过易物系统聚起来的这帮人偏技术流,他们没有退怯,但也不帮忙吵架。 最终是陶花做出让步,承诺会将所有宗教礼器的交换信息删除,永拒。 陶花说:“贵教的礼器都有哪些?我们不懂,还请你们列一张清单。” 宗教人士不依不饶,说陶花连这都不懂,没资格经营易物系统。 这逻辑又扭曲又有道理,类似说不孝顺的人没资格当官。 陶花:“虚心受教,易物系统将会关闭服务做整顿。” 宗教听着人士有点懵逼,胜利来得太容易。这么好说话,一点不像传说中的陶花的性格, 苏妮也看不懂,咋呼道:“揍他们呀,一群神棍、流氓!” 人家走远她开始叫嚣,又怂又凶。 陶花无所谓:“不急,只有信徒有资格揍他们,毕竟只有信徒受过骗。” 把易物系统关闭一段时间也好,因为即将有一大批灾民不舍得购买网络服务,之前填写的联系方式全部会失效。到时候易物系统上满是交易信息,但一个也联系不上,用户体验太差。 按说这是一个大动作,但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只问陶花易物系统以后还继续吗? 陶花:“继续,但有可能分片区网络,比如一个地方有一个信号终端,联结一百个人。” 解释得不是很清楚,因为陶花自己也就没完全想明白,但大家都接受良好。 西装男打趣一声:“没事散了吧!又不是解雇,等着拿遣散费啊?” 事情本来应该就此告一段落,但是当天晚上宗教信徒直接冲破陶花房门。 有赖鸿图社区几次遭遇夜袭的经验,陶花警惕性很好,合衣而睡,重要的东西都在逃生背包里,鞋子一套背包一抓就冲破人群逃出去。人群的目标竟然不是她,一小股人装模作样追击陶花,大部分人继续逗留在房间里,听动静跟拆家似的。 陈巡护带着一群兄弟匆匆赶来,着装不整,
不像是在岗时接到任务,更像是匆忙得到消息赶来帮忙。 “大法师死了,背后捅三刀,反正不像自杀。”陈巡护快速解释事由,“大法师平生从不与人结怨,唯一有矛盾的人就是你。” “那么熟练的碰瓷技巧,真的从不曾结怨吗?”陶花阴阳怪气,“对,碰瓷是碰瓷,结怨是结怨,四是四,十是十。” “你倒是挺轻松。” “我没杀人,也不怕栽赃。” “房间里还有什么重要东西吗?”陈巡护问。 “没东西,我们走吧!”陶花说。 “不想知道是谁针对你?” “知道也没用,法不责众。” 陈巡护啧啧称奇,夸一句:“做大事的。” 陶花:“怪我自己让人误会身怀聚宝盆。” 山庄里已经没有空房间,陈巡护问陶花有没有朋友可以住一晚。 坚定摇头,没有。 称得上朋友的只有苏妮,她睡上下铺。 陈巡护有点犯难,尴尬地解释:“我们睡放映厅,椅子拼一拼就是床,几百号人一起。你要是不介意……” 陶花:“我去睡餐厅?这时候反正没人。” “餐厅也住人,你以为呢?” “吃饭的桌子……晚上睡人?” “怎么?嫌弃?” “是嫌弃,但也吃了这么久。” 下到一楼时才遇到当值的巡护员姗姗来迟,他们没有马上上楼,而是让无人机挂载着催泪炮弹飞向陶花房间。 陈巡护过去交流几句,对方很爽快地点头。 “我跟他们说别上手段,把矛盾激化了以后各个是亡命徒。”陈巡护主动解释,耐心地说,“这些不是主谋,没必要。应该是你身边的人出问题,去过你家,知道你有财,并且误以为你睡着没防备。” 陶花爽快承认是自己疏忽:“上次把一堆电子零件拆得乱七八糟,一群人在我家组装。” 而且她睡得死沉。 放映厅的住宿条件很差,主要是臭,脚臭。 陈巡护心里清楚,玩笑着化解尴尬:“我们都把制服挂窗外,否则熏一晚上,明天穿出去没法儿见人。” 陶花有点困,话不多。夜色清凉湿润,一路走过来特别催眠。 陈巡护叫醒一位靠窗的兄弟把位置让给陶花,这里透气好,而且不用跟太多人挨着。 大家好像知道来了一个女人,但不是很感兴趣。陈巡护和几个兄弟动作都很轻,脱靴子都是轻拿轻放,很有公德心。 陶花迷迷糊糊睡下,迷迷糊糊地问:“因为我帮忙捞过你的兄弟,所以你也愿意帮我吗?” 陈巡护模糊地应一声:“嗯。” 陶花好像是相信的,很快安心入睡,连陈巡护动她的背包都没察觉。陈巡护没有打开,而是检查一下扣子牢固程度,然后塞进自己「床」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看陶花一眼,见她仍然睡得踏实呼吸均匀,无奈地感叹一句:“能活到现在也是好运气。” 第二天很热闹,大法师之死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 宗教内聚众请愿彻查命案,基地不堪其扰便转移话题,扬言驱逐入室抢劫的嫌犯,并追究煽动者。罪证确凿的,宗教只能跟嫌犯切割,说他们借机闹事不是真正的信徒。 陶花看着有些糊涂,粗略判断是教内争权,顺带殃及她。 苏妮不放心,出去打听一圈,发现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本来一群人围着大法师嚎哭,按惯例猜凶手,不知道谁引导到你身上,一群人情绪高动作快,有人吆喝有人带路有人跟,就把你房间拆了。但今天你已经被移出嫌疑名单,他们内部矛盾太多,没空理你。” “啥矛盾?” “总的来说还是吃饭的事,岸上信徒一直不停地捐款,宗教账户理论上很富裕。”苏妮轻蔑一笑,“5天1次朝拜神灵的大活动,信教换一顿饭,结果饭菜质量还不如你请客,便有传言说法师们贪污。” 陶花微微笑,自嘲道:“哦!总算知道自己犯了哪条天规。” 宗教信徒也不是全部不讲道理,有人主动送来一个果篮慰问:“不好意思,让您遭受无妄之灾。” 说是果篮,其实就两颗苹果和四个橘子。平常不值钱,放现在确实是稀罕物。 “理解的。”陶花顽皮地笑了笑,“就算不理解也不能报复回去,得给神灵一个面子!” 人家刚失去一个大法师而悲痛着,陶花只能自认倒霉。这属实是跟送
葬的灵柩撞车,别说索赔,懂事的车主还得随个红包。 “我是大法师的首座弟子……” 对方刚开口,陶花便轻抬手制止:“我没什么社会经验,不懂人情世故。你不要拉拢我,害怕。” 对方愣一下,尴尬地说声抱歉。 苏妮垂着脑袋憋笑:“你怎么……你也太有个性。” 陶花:“我是真不懂,昨晚陈巡护说我一堆缺点。 “别理他,中年男人爱说教。” “没有,睡着时他背着我说。” “你偷听?” “算吧!” “他说你什么?” “说我不会吵架,啊,还说你了,你也不会吵架。” “关我什么事?我……对,我一个人跟他们那么多人对骂肯定吃亏。” “不是,是策略性失误。对方骂你是个没身份的人,我们就被带入他们的语境,默认没身份确实低人一等。” 苏妮没有反驳,不是赞成或反对,而是不喜欢这个话题。 “我们还搞对讲机吗?”苏妮转移话题。 “暂时够用,保证易物系统筛选出来的有能力干实事的积极分子都能联系上就行。”陶花说。 “你……”苏妮把声音压得极低,“你真的打算自立门户?” 陶花说不上来,其实她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很明确的方向。她只是简单地认为要做改变,要跟从前不一样,不能再傻傻地付出。 “我觉得没必要,就算称霸灾区又有什么前途?”苏妮真心地劝道,“譬如真大势力,称霸之后过来抢粮仓,有多大出息?” 陶花认同,可是她说:“我不想去陆地,又不是没在陆地生活过,就那样……” 苏妮状似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现在去火星的技术也不成熟啊!” 苏妮好像不太喜欢严肃的话题,对错和未来这些大事她都不想谈,有点混吃等死的意思。但她又是积极的,没死的时候还是想活得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