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也好历任的秦王也罢,从来都不是什么慈悲的君王。 至少天下人不会认同他们的慈悲,当世与后世的绝大多数人,同样不认同他们的慈悲。 掌握着虎狼之师,拥有虎狼之心、虎狼之相的虎狼之君,又如何敢称慈悲? 称得上是慈悲? 倾泻而来的剑光之下,携雷霆之势而来的长剑之间。老僧双手合十,目光无惧无畏,一派冷然。 有法相展开巨大的佛像顶立天地,上下左右四方俱皆是被佛光所笼罩。 便在那被嬴政用作箭矢的长剑至于老僧身前,叫无形的力量禁锢托举,停滞在老僧眉心处不足半寸的距离。 老僧抬起了眼。 不闪不避,直直回望过那叫一切破除的帝王。 恰如同那厚厚的冰层被打破,眼前的种种破碎开来。 有赫赫煌煌的佛光如同水流一般涌动席卷,将周遭的一切充斥。 侵染成梵音佛唱的海洋。 周遭之种种如同叫风吹起的流沙一般被散去。 那长剑龙渊似乎同样在被瓦解,在散落成虚空里的烟尘,不留下任何痕迹。 有佛号自老僧口中宣出。 于是这一方经由心念意识所组成的幻象世界被彻底破碎。 再度回到那现世之中,枉死城内。 原本辉煌浩大的佛光仿佛是被血与火渗透。 秦广王、卞城王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所见,是有凛冽的剑光恍若流星坠地一般袭来。 要降临到世间,降临到这属于老僧的领域与佛国之中。 “汝观吾累劫勤苦,度脱如是等难化刚强罪苦众生。其有未调伏者,随业报应,若堕恶趣” 老僧唇角未动,眉目之间一派恍若面具一般的慈悲及怜悯。 有无量光明,无尽诵经声响,充斥在上下左右。 是一个又一个的怨魂被度化,一个又一个的善信焚香祝祷,将声音传递。 然而那长剑坠落的时间与空间仿佛是被无限延长。 有一副又一副的画面、场景与异象,随之生出。 苦海无边,众生之罪业无穷。 那杀生的、不孝的,恣行欲念,造恶无穷。 流毒世间,纵使无边广阔的炼狱亦为之充盈。 于是有菩萨低眉。 有老僧口诵佛法妙理以大慈悲之心教化,广发大宏愿而存留于此炼狱之中。 同那怨灵与罪业相纠缠。 不见天日。 但一点明光不灭,一盏心灯起。 纵使于那罪业滔天的炼狱之中,同样有佛国建立,有人将执念与屠刀放下。 成为善信。 这是这老僧的慈悲。 不因时光与岁月的流转而改变,不因身处炼狱而被磋磨。更不因这些怨灵此前的罪业,而将自身之目标与决意而放弃。 所有的一切,目的与想法、打算或许未必有想象之中纯粹。 却又较之以想象中的更加纯粹。 不过是想要将那沉沦在苦海中的众生度化。 那么嬴政呢? 这被当世甚至是后世的绝大多数人看作是暴君的帝王,这帝王手中的长剑 有一层层的画面与异象于那剑下被破开。 剑锋直指,去势不绝,并不因此而有任何的阻碍。 更不因此而止步。 于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惊骇之余,秦广王、卞城王神智收回,却是不由得生出疑惑。 疑惑的并不仅仅是这俩位阎君。枉死城外,那黑黝黝流淌的护城河河水之上,一点翠色自河面之下探出。 阿青握着夷光的手,自水中破开,再度出现在那水面之上。 周遭之佛光仿佛是被收束,变得缥缈且虚幻,并不具备此前那霸道无匹的威力。 更不具备那将周遭之种种尽皆侵占、转换与度化的威能。 那佛光之中,所有的力量尽皆被散去。 又或者说被聚集。 被集中到那枉死城内,那老僧的身周。 呈大慈悲之相,呈怒目金刚之相。 阿青与夷光所感受到的压力顿消。 面色之间,俱是带了浅淡的不安与茫然。 距离枉死城不远的幽冥背阴山中,本
就是停下脚步的崔判官与李信同样因此而生出感应。将眉头皱起,遥遥望向那赫赫煌煌,恍若是愈发浩大,又好似是愈发凝实的地藏法相。 眸中神色不明。 似是不安与忌惮,又好似是存在着别样的想法。 仿佛是想到了某个可能。 但很快的,崔判官却又自行将那可能否定。开口,目光沉沉的看着李信道: “这件事是你自己去做,还是本判官逼着你去做。将军,可想好了?” 李信无言。 以目光落向远方,落向那枉死城、那巨大的地藏法相之所在。忽然开口,对着崔判官道: “你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陛下根本便不会被度化?” “只凭陛下自己,便足以将所有的艰难与险阻破除,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你们所担忧的,本便不会被实现。甚至于” 崔判官愈发阴沉的目光之下,李信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