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荣领着徐正平三人,穿巷而行。 忽而闻见人声鼎沸,更有震天动地的脚步声。 颜如珩止步回身,目之所及是红缨红甲的东宫亲卫。 应有人千人万,浩浩荡荡奔袭而来。 徐正平率先惊愕道:“如此阵仗,莫非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包闻仁瞄见不远遗落的乌纱帽,认出是太子之物。健步如飞上前,俯身拾起。 徐正平瞧见,赶到包闻仁身旁,慌道:“这是太子殿下的……” 乌泱泱的东宫禁卫疾行而过,声振屋瓦将徐正平声音淹没。 秦荣拦住一名东宫亲卫,盘问:“你们这是作何?” “奉命去太极宫。”那名东宫亲卫只说了五字,拂开秦荣,匆忙追赶上队伍。 秦荣心生不详之感,在宫中集结人马,还是去元德帝的寝宫。秦荣眼皮惊跳,莫非太子殿下想要逼宫上位。 想到此处,吓得身子一哆嗦,直咽口水。 颜如珩走近徐正平,催道:“宫中异变,怕是有大事发生,我等快些去见陛下吧!” 话音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宫巷中异常嘹亮。 一队东宫亲卫纵马迎面而来,在几人面前勒停马蹄,毫不客气喊道:“奉殿下谕旨,送三位大人离宫。” 包闻仁闻此,将乌纱帽塞到秦荣手中,头也不回自行离宫。 颜如珩冲包闻仁睨视一眼,怂恿徐正平道:“颜某身为中令,徐大人身为御使台大夫,你我二人难道要退缩不成?眼看太极宫,近在眼前。” 徐正平犹豫不决,那些亲卫已然不耐烦翻身下马。围上二人,应当是打算用强驱赶。 秦荣好意劝道:“中令大人,今日还是请先回吧。” 颜如珩盛气凌人,喝道:“本官看何人敢动本官,徐大人,走。” 徐正平下定决心,肃色应道:“走。” 为首的东宫亲卫,咣当一声拔剑,喝道:“两位大人,既然抗旨不遵,休怪我等无礼了。来人,绑了。” 一干人等,有人上前毫不留情扭押。有人拎着麻绳,不顾二人挣扎将人捆绑。 秦荣心惊肉跳,又劝道:“二位大人,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听令离宫吧!” 颜如珩梗着脖子,执拗高呼:“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皇太子萧莫言,违背天命,欺人臣,罔顾圣人教养,德行亏损,难为人君。陛下……” 秦荣实在听不下去,一使眼色。颜如珩的嘴被亲卫堵上,强拉着向后拖离。 徐正平亦认定,太子要逼宫篡位,疾言厉色道:“皇太子,大权在握,为何不能待名言当立。此举,愚蠢至极,来日如何让天下人信服,殿下,迷途知返,一切尚不晚矣。” 此处离太极宫尚有段距离,任他吼破喉咙无济于事。左不过是说与这些东宫亲卫听,试图劝说这些亲卫莫要助纣为虐。 秦荣方才的惴惴不安消失殆尽,反倒镇定从容起来。皇帝一病不起,太子继位名正言顺。秦荣不耐烦挥手,徐正平同被捂嘴拖远。 太极宫,萧莫言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他恍惚闻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眸中涌动出按压不住的杀气。 提剑怒指,躲在路驰身后的贺皇贵妃,咆哮如雷道:“邓尚宫,还不快把人交出来。” 原来方才二人藏到路驰身后,邓尚宫便附耳告知路驰,她知道阮翛然的下落。 路驰追赶而上,拦住了将要出太极宫的萧莫言。 邓尚宫收起了素日里,对太子的横眉怒目,提心吊胆回道:“殿下,息怒……” “她若少一根头发,本宫藏怒宿怨已久,今日便一次算个清楚。” 萧莫言怒不可歇打断,迫不及待回身。奔出了太极宫,亲自去往祥和宫接人。 贺皇贵妃瞧着太子一副吃人的渗人样,抓住邓尚宫的胳膊欲言又止。莫说一根头发,人都烧焦了。 长宁侯看出端倪,对贺皇贵妃不满道:“娘娘,为何要动殿下的人?” “没有,不是本宫动的……”贺皇贵妃语无伦次,摇着邓尚宫的胳膊,不知所措道:“邓尚宫你说,人为何会在那里?” 邓尚宫心急解释道:“奴婢方才回宫,为娘娘取熬好的汤药。奴婢到时,已然是大火冲天。” “这可如何是好。”贺皇贵妃当机立断,对屈尊跪地求长宁侯:“长宁侯,实不相瞒,本宫的住处走水,那个阮内人不知为何会在那里,人,人被大火烧死了。求,长宁侯救命,陛下昏迷不醒
。本宫百口莫辩,太子一定会要本宫,一命赔一命的,长宁侯,您可要救救本宫啊!”邓尚宫跟随,跪在一旁。 贺皇贵妃压着声色,只能近处的几人闻见。 路驰神色陡变,那日绞杀之事犹在眼前。人若当真死了,太子指不定会做出何等疯癫之事。 林思源神色自若,只因并不晓得,太子对那个阮内人究竟有几分情意。 长宁侯亦知晓那日为了这个阮内人,御前动手之事。今日人无端死在了祥和宫,太子年轻气盛,雷霆震怒,确实需要提防着。 长宁侯白眉深拧,居高临下,咄咄逼人气问道:“娘娘,敢对天发誓,人真的不是娘娘命人杀的?” 他古稀之年一把老骨头了,什么腌臜之事没见过。何况贺皇贵妃不喜太子,人尽皆知。 动机,理由,她都有。 贺皇贵妃神色慌张,口不择言道:“本宫是想杀那个阮内人,可也只是想想而已。人,真的不是本宫杀的。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挑唆本宫与太子的关系。” 长宁侯可不信这套说辞,奈何无凭无据。再则贺皇贵妃应当不会蠢到,将人弄到自己宫中除掉。这不是昭然若揭,生怕太子不知是谁做的一样。 看在元德帝身边只有贺皇贵妃,没几个贴心人了。长宁侯厉声嘱咐道:“娘娘起来吧,去躲在陛下身旁,剩下的交与老臣处置。” 得了这话,如同有了附身符。贺皇贵妃道了谢,被邓尚宫扶起入了寝殿内。 “殿帅,老夫与你同去,将太子绑了,以免太子殿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林思源听了长宁侯这话,惊愕道:“东宫三卫皆在,如何绑的了。岂不是,要一场厮杀血战?” 长宁侯早有主意,命道:“殿帅,让何太医准备一些蒙汗药。若能用药,无需伤殿下分毫。” 路驰听令,匆匆去往太医院。方才何太医回太医院,重新为元德帝配药去了。 琉璃金瓦上,淡青的烟缕懒懒散散腾升。 一丝一缕飘远,消隐在阴沉的云雾中。 弥漫开来的烧焦味,引得呛咳声此起彼伏。 萧莫言纵马飞驰而来,冷厉的眸光伴着杀气腾腾。 包明悟在后乘马,奋力追赶。 萧莫言猛勒缰绳,不待马蹄停稳,径直跃下马去。 祥和宫的宫人,正在收拾烧毁的房屋。 见太子一身戾气冲进来,纷纷跪地拜见。 “人呢,本宫的人呢?” 萧莫言嗅到浓烈的枯焦味,强忍着不适感,揪起一名太监,喝道:“说,东宫的那名内人,在哪里?” 那太监伸手向后,指向被烧黑倒塌的房屋,哆哆嗦嗦道:“回,回殿下,人在那……” 萧莫言耐性全无,不等听完,推开那太监,奔向所指之处。 粗壮的梁柱横七竖八,凌乱瘫倒。 熏黑的房门口一侧地上,摆放着一扇门板。 门板上盖着白麻布,微微隆起似乎躺着一个人。 白麻布上放着一块铜制腰牌,一只烧焦的手背暴露在外。皮肉焦糊味,刺鼻作呕。 萧莫言怔了一瞬,早已一夕千念,有无数不详的预感。 眼中的戾气化为恐惧,腰牌上的“东宫”二字望而却步。 他踉跄一步上前,俯身伸手颤颤抖抖抓起那块腰牌。迅速翻看腰牌背面的字,咣当一声腰牌落地。 他耳畔轰隆作响,全身的精气一瞬抽离。瘫跪在一旁,眸中泪珠摇摇欲坠,伸手去揭下白麻布,想要亲眼确认。 包明悟冲过来,瞧见失魂落魄的太子,忧心忡忡唤道:“殿下,让属下来吧!” 包明悟赶来祥和宫,盘问一下得知耳房失火,烧死了一个东宫的内人。 倘若真是阮翛然,包明悟生怕太子承受不住。 终究泪水决堤而出,萧莫言凄然道:“不,本宫要亲眼目睹,不然,本宫不信,她不会死……” 包明悟不知如何是好,忙跪到一旁,替手抖不止的太子,掀开头部的白麻布。 触目惊心,血肉模糊焦黑,无从辨认五官。 萧莫言只觉胸闷气短,喉间上下涌动,几欲呕吐。 目光落在尸首发髻上的玉簪,拔下被烧损簪头的青玉簪子。 簪身上依稀可辩,一个“翛”字。这是当年萧莫言让工匠,特意刻上去的。 铺天盖地的锥心之痛袭来,萧莫言急喘一声吐出一口热血。 “啊
……” 撕心裂肺的悲嚎,宛如蚊虫入耳,毛骨悚然,闻者惊惧不安。 “殿下,节哀!”包明悟从太子的悲哀中,确定死者定是阮翛然。 一壁挥手命人,将尸身抬回东宫。一壁与几名亲卫,想要拉起跪地痛哭流涕的太子。 萧莫言挣脱搀扶,面容狰狞吼道:“来人,将祥和宫全部宫人,关押审讯。” 萧莫言推开又扶住他的包明悟,阴森道:“去太极宫,本宫要与皇贵妃新账旧账一起算。”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即便你诛杀……”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自然不能由人听去。 包明悟极力压低音色,又急道:“殿下,杀之亦无济于事。朝廷内外多少眼睛,盯着您的一举一动。如今殿下监国,一言一行更不能行差踏错。殿下,属下求您三思而后行,此事蹊跷至极。待查清楚,一并清算不迟。” 萧莫言眼眶红肿,锁紧眉宇。三魂六魄悬浮游离,浑浑噩噩地思索。 低眸见自己身上的朱纱公服,鲜艳夺目刺痛心酸。 她不在了,他这一身朱服何其讽刺。 霎时,眼明手快。伸手取掉腰间的玉带,抛给包明悟。扯开衣襟的系带,将那朱纱公服脱去,一并塞给包明悟。 只剩贴身单薄的白寝衣,寒风刺骨不及悲哀万分之一。 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经脉暴起,似有悲愤的血流横行。 他攥紧残支断簪,触物伤情悲笑出声。 肩头耸动,对包明悟颤声道:“百身何赎,让我情何以堪。自此起,我不再是皇太子。多谢,这几年你对我的照拂。” 俯身向包明悟拱手,深深鞠了一躬。骤然转身,去追被抬远的尸身。 “殿下,殿下……” 包明悟大惊失色,如此这般太子这是要一意孤行,宁愿不做太子也要大开杀戒。 包明悟抱紧衣物,鼻头发酸,泪眼模糊慌张抬足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