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皇宫,南房。
万历皇帝朱翊钧坐于案之后,目光落在刚刚进来后向自己施礼的公子羽身上。
他略略停顿数息,直到察觉公子羽已开始有些不安,才满意地含笑道:“此处并非朝堂,阿羽与朕为总角之交,不必如此多礼。”
因做了十来年的挂名皇帝,他在手掌大权之后,最爱观察臣下对自己是否存有敬畏之心,以此判断对方忠诚与否。
公子羽似一下松弛下来,应声起身,但神色依然恭谨有加:“臣心中亦从未忘记与陛下一起读习武的日子,却更不敢忘记君臣之别。”
朱翊钧似是无奈地叹道:“罢了,你如今是越来越正经,与朝中那些老古板一模一样,弄得朕想找个朋友聊天都难了。”
他话中满是抱怨之意,心中却很是满意这位儿时好友今日臣子的懂规矩、知进退。
试探加寒暄之后,朱翊钧终于说到正事:“朕今日召卿入宫,只为一个月后的那场紫禁之约。”
公子羽道:“便是陛下不召见微臣,臣也正想入宫陈说此事。”
朱翊钧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依卿之见,这场紫禁之约,朕是当应允还是当阻止?”
公子羽犹豫一下,躬身道:“陛下恕罪,臣斗胆请屏退左右。”
朱翊钧看看只有君臣二人的南房,面上做出愕然之色,但见公子羽依然躬身不起,才哑然失笑:“朕便知道瞒不过你。”
说罢,从案上拿起一柄小小的铜锤,在一口悬在檀木架上的拳头大铜钟上轻轻一敲,发出一声悠长鸣响。
待钟声余韵散去,他笑道:“好了,此刻已没了隔墙之耳,卿有话但说无妨。”
公子羽道:“那紫禁之约是对陛下的大不敬,臣原本想建议陛下务必禁止以维护皇家天威。但臣不久前偶然得知一桩机密,又觉得此事不仅不该阻止,反而该大力推动。”
朱翊钧似大感意外,问道:“卿究竟发现什么,竟导致前后意见截然相反?”
公子羽道:“这些年为了发展壮大‘明月山庄’,臣一直与‘万马堂’虚与委蛇,也正因如此,才令对方疏于戒备,从而发现……那‘万马堂’堂主马空群与辽东总督、威远侯马骥,竟实为一人!”
听了这一桩石破天惊的秘闻,朱翊钧却没有如公子羽所想般骇然变色,反而是有些古怪地盯着他半晌无言。
便在公子羽心中惊疑不定之际,朱翊钧陡然大笑,似是极为欢畅,一边笑着一边从案头拿起一份奏章抛了给他。
公子羽有些茫然地接了奏章,在朱翊钧的示意下打开看时,额头登时渗出涔涔冷汗。
原来这奏章里不仅详细记录了多项证明马空群与马骥本为一人的证据,而且在其中一项后注明了自己已知此事。
朱翊钧笑罢多时,恢复平静神色,淡然道:“原本因卿与马空群有些交情,朕是不准备让卿涉入此事的。如今卿既然自己窥破关窍,已自然拥有了入局的资格。”
说罢,他又拿起那铜锤,在铜钟连敲两下。
一旁的墙壁上陡然推开一扇暗门,又四人从中鱼贯而出。
公子羽识得这四人是最得朱翊钧信任的大内四位禁军统领,依次为“潇湘剑客”魏子云、“大漠神鹰”屠万、“富贵神剑”殷羡、“摘星手”丁敖。
他更知道虽然四人的名声在江湖上流传不广,但其武功之高绝不在六大门派掌门之下。
以他的自信与自傲,也只能保证一对一必胜,一对二不败,若是一对三便须考虑如何逃命,一对四则自己必死无疑。
此刻他已不仅是额头出汗,而是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一片冰凉。
他清楚若方才自己没有主动说出这桩机密,则今后不仅是不能“涉入此事”,而是任何事情都不再涉入,因为死人本就是没有办法涉入任何事情的。
人人都说“天威难测”,直到这一刻,公子羽才真正体会到“天威”是如何的“难测”。
朱翊钧见他一脸后怕神色,微笑道:“方才卿所献之计与朕不谋而合,我们确实要大力推动这一场紫禁之约。因为朕纵使坐拥大明江山,也没办法轻易去动执掌辽东千里沃土、十万雄兵、百万生民的威远侯马骥,但动一个江湖草莽马空群,哪怕他是天下第一人,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下面的“潇湘剑客”魏子云肃然道:“如今我们只须要确定,凭我们五人之力,再加上三千铁甲禁卫,能否将马空群留下。”
公子羽讶然道:“魏统领是否太看得起马空群?须知天下第一人也终究是人,只要他还是血肉之躯,如何能逃出三千铁甲禁卫的绞杀?”
魏子云苦笑:“公子或还不知马空群近日所做之事——他于年初时孤身渡海前往倭国,而后一人一刀转战千里,数月间共斩杀倭国一流武道高手一百三十七人,普通武士一千零七十五,其中更有倭国第一高手、号称‘剑圣’的柳生石舟斋及号称‘忍者之王’的鬼半藏。”
公子羽倒吸一口凉气,同时明白对方的顾虑。
他仔细斟酌半晌,最终向上禀道:“微臣以为这两件事不可一概而论。江湖中人的围攻远远无法与训练有素的军队相比,而且马空群与叶孤城、西门吹雪那等绝世剑客决斗后,纵使最后能胜也必心力衰竭,能够突围而出的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魏子云道:“微乎其微,终究还是有一点可能。即使不论他的另一个身份,只凭他的一身武功,一旦脱身也是后患无穷。”
公子羽决然道:“那便再加上两道措施,彻底杜绝后患!”
朱翊钧问到:“卿还有何良策?”
公子羽道:“如今天下豪杰齐聚京师,我们可以放进一小部分来观战,却在暗中将他们变成我们的助力。”
朱翊钧望向魏子云,目中含有征询之意。
魏子云鼓掌道:“此计大妙,但放进来的最多五人,超过这数字之后,宫内的禁卫便不足以应付周全。”
朱翊钧转向公子羽道:“如此就已五人为限,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公子羽低声报出五个人名:“大悲禅师、石鹤真人、独孤一鹤、陆小凤、李曼青。”
魏子云愕然:“这五人似乎都与马空群关系密切。”
公子羽道:“正因如此,马空群才不会防备他们。至于他们与马空群的关系。前三个老狐狸最重利害,咱们可以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后面两个年轻人还未失天真,咱们则可以欺之以方、导之以义!”
朱翊钧赞道:“果然妙计!第二条措施呢?”
公子羽向他躬身道:“请陛下赐臣调动节制禁卫包括四位统领的金牌。若事情能成最好;若有疏漏,则此次便是臣盗取金牌假传旨意的私自行动,料想这颗项上人头便足以消了马空群怒火!”
众人闻言,俱都怔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