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子湖上。
一艘望之浑然一体、竟不见丝毫斧凿痕迹的大型画舫漂流在碧光粼粼的湖心,船舱中宾主言笑晏晏。
这画舫的主人正是马骥,又有四位妾室林瑾、娇娜、若梅、若雪相陪,招待的客人则是昔年与他一起参加科举高中,位列榜眼的贾奉雉及其妻晏氏。
此刻马骥正与贾奉雉临窗而坐,林瑾四女则陪晏氏坐在里面。
看到贾奉雉的目光只在湖光山色中留恋,脸上一派悠然自得之色,丝毫不见失意颓丧,于是含笑问道:“贾兄此次受无妄之灾而丢官,怎地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当初贾奉雉考中榜眼之后,却没有选择留任京师,而至走了那位“晚辈”傅天仇的门路,外放到江浙省杭州府仁和县做了知县,这几年凭着卓异政绩步步高升,如今已做到了杭州知府。
先前瑞王李珣之乱主要影响的是北方各省,不管是李杭还是李珣,都暂时无力顾及江南之地,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派遣使者安抚,令各地官员各守本分,不要依附“叛逆”以免遗祸自身。
如此一来,江南官员倒免了站队之苦,果然都安安分分地守着各自辖区坐观成败,等到乱事平息才争先恐后地向治平帝李杭上表称贺。
按说贾奉雉这知府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来该与诸位同僚一样不受这场乱事影响。
只可惜他家中有几个不省心的晚辈,其孙贾祥本就是个不安分的,当初贾奉雉修仙不成重回尘世,已经五十岁的贾祥很是给这百无一用的生祖父一些气受。
等到贾奉雉有了官身,贾祥却又拖儿挈女上门,恳求祖父收留。
贾奉雉虽不齿这孙子的为人,但念在他终究是自己血脉至亲,终究还是将他一家留下来,只是素日都严厉管教约束,不许他们胡作非为。
贾祥虽未过上期待中作威作福的“衙内”生活,但平时衣食无忧又受人尊重,倒也安稳了一段日子。
直到李珣在京师篡位登基,贾祥不知受了哪个有心或无心之人的诱导,以为这是一个让祖父平步青云,自己也能水涨船高的机会,竟盗用了贾奉雉的印信,使人以贾奉雉的名义写了一封称颂李珣的贺表送去京师。
岂知转眼间李杭拨乱反正重归京师,这封贺表也落到李杭手中。
当时李杭在大怒之下便要下旨将贾奉雉捉拿严办,幸亏已做了兵部尚的傅天仇极力劝谏,甚至以身家性命担保其中必有内情,请李杭详查之后再做定夺。
后来李杭虽派出绣衣卫审查此案,很快便弄清其中原委,但心中终究有了些成见。
结果是贾祥落得個斩首弃市,贾奉雉也被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听马骥提起自己罢官之事,贾奉雉摇头笑道:“当初重入仕途,一是为了使夫人不再跟我受冻馁之苦,二是为了凭胸中所学为百姓做一些事情。这些年来,我虽不敢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却也勉强做到治下途无饿殍,狱无冤枉;如今虽丢了官职,却也薄有积蓄,足可养家糊口。于人于己皆无愧于心,又何须耿耿于怀?”
马骥拊掌笑道:“如此一来,大虞虽失一栋梁之材,世外却多一对神仙眷侣。小弟固该替大虞惋惜,却也要向贾兄道贺!”
说罢,不待面带疑惑的贾奉雉提问,双手同时屈起中指再轻轻一弹,两个内中似乎蕴含无数极微小影像的七彩光球从指尖飞出,一闪即没入贾奉雉与晏氏的眉心。
这夫妇二人一起失神片刻,旋即双目恢复清明,再彼此互望时,齐声唤道:
“夫人!”
“夫君!”
目光与声音中却多了许多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有惊喜,亦有悲凉。
稍稍平复了心情后,夫妇二人急忙起身,携手向着马骥拜倒下去。
贾奉雉道:“太师妙法点化,令我夫妇得以明悟前尘,此恩当铭刻肺腑,终生不忘!”
马骥轻轻摆手,立时便有柔和力量将他们托住,随即笑道:“贾兄不必言谢,先前令师兄郎供奉曾受元太师所托,施展生花妙笔绘了一幅壁画供拙荆在其中修行,如今小弟不过是替拙荆还了他这份人情。而且贾兄虽明前尘,却终究还是今世的贾奉雉,而非前生的阳曰旦,你我还是以今世的交情相处才最好。”
贾奉雉也是洒脱之人,当时也没有坚持再拜下去,同时也换回先前的称呼,笑道:“既然如此,小弟便只能对马兄说一句‘大恩不言谢’了。”
原来贾奉雉前生是琼州人氏,名为阳曰旦。
他祖上出过一位得道的女仙阳十娘,与海外散仙晏双飞结为道侣。
晏双飞以画入道,收了一位衣钵传人,正是“妙笔生花”郎玉柱;阳十娘以乐入道,却一直未得能够入眼的传入。
后来阳曰旦出海遇险恰被阳十娘所救,阳十娘得知这少年是自己的晚辈,又在琴艺上颇有天分,便借机点化将其收入门下,还将自己的婢女粉蝶许给阳曰旦为妻。
阳曰旦得传仙法,又娶了如花美眷,当时自是春风得意。
只可惜世间事往往是福祸相依,等到阳曰旦修习道法至四品附体之境,阳十娘命他携妻子粉蝶回家侍奉年迈的父母,待父母安享天年后,便可了断尘缘渡劫证道。
在渡海归家途中,阳曰旦因粉蝶之故遭遇大劫,最终夫妻二人双双陨落。
等到晏双飞与阳十娘心生感应赶来时,也只能保住他们夫妻的残魂。
后来晏双飞和阳十娘耗费偌大心力,才能安排阳曰旦与粉蝶成功转世并仍结为夫妇。
贾奉雉先前经历的种种,都是晏双飞和阳十娘为渡他入道重修的安排。
直到如今完成这段红尘炼心之旅,奉师命接引师弟的郎玉柱才拜托了马骥出手,助贾奉雉夫妇恢复前世记忆。
马骥双手平伸,一张形制奇古的五弦琴凭空出现在手上:“贾兄既已明悟前尘,还须了断前世的那段因果。”
贾奉雉伸手接过这张名为“绿绮”,为自己前世法宝的古琴,身上的气势缓缓变化,面上随之现出一抹冷意:“正该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