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将原封豫王的第十三子朱桂改封为代王,就藩于大同府。
代王爵位传至第六代朱廷琦时,他膝下共有四子,分别为庶长子朱鼐铉、庶次子朱鼐钧、庶三子朱鼐钰,以及最后出生却是嫡子身份的朱鼐铿。
按说依照礼制宗法,代王爵位应该由虽为幼子却是嫡子的朱鼐铿继承,但隆庆六年时,年岁尚幼的朱鼐铿染一场怪病夭亡,朱廷琦心痛爱子而哀毁骨立,只过了不到一年,便在万历元年的五月薨逝,朝廷赐谥曰“恭”。
当年十月,代恭王正妃陈氏上奏朝廷,称先王已无嫡子,请求以庶长子太平王朱鼐铉暂摄府事,待服孝期满袭封王爵。
本来此事合乎礼法人情,朝廷很快便回复准许。
岂知到了第二年,朱鼐铉尚在服孝期间,竟遭巡按直隶御史陈燧上疏弹劾,罪名一为贪横不法,二为谋夺嫡嗣。
前者无足轻重,大明王爵鱼肉地方、恣肆贪暴者比比皆是,也不多他一个名为“太平”却令百姓不得太平的太平王;后者却最为要命,竟是指出代恭王嫡子朱鼐铿之死大有蹊跷,疑似为朱鼐铉谋害。
当时朝廷派遣专人至大同府调查,虽然最终查无实据,但朝廷仍下旨暂停对朱鼐铉的册封,令他仍以太平王的身份管事,以五年为期,观其表现以决定是否允准袭爵。
此后,朱鼐铉便兢兢业业地做起有实无名的代王,日夜遥望朝廷翘首以盼,但到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仍然未等到朝廷的旨意。
是夜,朱鼐铉与儿子朱彝焘在房议事。
这位太平王世子年仅十六,生得容貌俊美,采武功俱都出众,更是朱鼐铉唯一的儿子,素来受其倚重,十来岁时便能参与决断王府事务。
朱鼐铉神色间颇有些举棋不定的神色,问道:“阿九,你以为我们是否该接受‘罗刹教’的示好?”
“阿九”却是朱彝焘的乳名,原因则是其在代王府同辈兄弟中排行第九。
朱彝焘道:“为何不接受?如今‘罗刹教’已取代魔教称霸西域,实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若能得其相助,我们谋求的大事必然多一分胜算。何况那‘玉罗刹’行事虽然隐秘,却终究瞒不过我的耳目,已被我查到她与西门吹雪的母子关系。在我看来,那西门吹雪才是真正的宝贝,价值无可估量。”
朱鼐铉讶然道:“西门吹雪号称绝世剑道天才,终究只是匹夫之勇,对我们能有何巨大价值?”
朱彝焘悠然道:“父王以为是否有人相信,西门吹雪会受人驱使行刺杀之事?”
朱鼐铉摇头道:“我听说此人孤高绝世。他若是愿意,可以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奔驰千里报仇杀人;他若不愿意,便是任你拿出泼天富贵也不会多看一眼。”
朱彝焘道:“那教我功夫的老家伙曾说过,最高明的杀人者都是隐形人。所谓‘隐形’,并非让人看不到,而是让人想不到。正因为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是他,所以杀人前才不会有人防备他,杀人后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便如当年,绝没有人想到四叔是……
“因此,对于我们来说,西门吹雪是一个最完美的隐形人。等到将来时机成熟,此人也将成为我们最锋利的一柄剑,在那件大事中起到最关键的作用!”
朱鼐铉先是大喜,随即却又有些不确定地道:“但以西门吹雪的性情,只怕是宁折不弯,如何会甘心受我们驱使?”
朱彝焘哂道:“我在老家伙那里学到的可不仅是武功,也包括观人之法、驭人之道。西门吹雪这样的人看似绝情绝性,其实最是至情至性,只要将他最在乎的人捏在手中,便是叫他立即自杀,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朱鼐铉虽颔首表示赞同,却仍有些顾虑:“只是那‘玉罗刹’并非易于之辈,只恐难以用来作为要挟西门吹雪的筹码。”
朱彝焘脸上浮现出一抹充满邪恶意味的笑意,令他这张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变得如魔鬼般可怕:“也未必定要用‘玉罗刹’,西门吹雪若没有其他在乎的人,我们完全可以制造一个出来……嘿,说不定还能买一送一呢?”
看着儿子面上的笑容,朱鼐铉这做父亲的竟也忍不住打个冷战,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同时想到儿子口中那“老家伙”对他的评语:
“阿九是用九种东西做成的——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所以,他注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也会成为我送给这个世界所有人的一场噩梦。”
“若非亲身经历了十八层地狱的恐怖,他又怎会拥有其他八种东西……”
想到此处,他心中又莫名生出无限的悲凉,更感觉自己一直以来追逐的东西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若有可能,他宁愿自己仍是那个因身份而注定无缘代王之位,守着一个太平王的爵位混吃等死的废物,只要他的阿九仍是原来那个天真快乐,脸上总是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孩子。
只可惜,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再回头的机会。
突然间,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将他从稍稍失神中惊醒。
朱鼎铉望向儿子,却见他的面容已变得扭曲,呼吸愈来愈粗重,似乎在竭力忍受某种极大的痛苦。
他变色问道:“阿九,你的病又发作了?”
朱彝焘忽地从椅子上摔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一头垂死的野兽。
“父王,快让沙曼来救我,我已受不了啦!”
听着儿子极力压低的嘶吼,朱鼎铉面上现出挣扎之色,最终还是起身走出房,向着站在房门口的一个女孩儿道:“伱……你进去帮他!”
那女孩儿虽只有十三四岁年纪,身段却已颇为高挑,面部的轮廓颇为明显,全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和,再配上一双猫儿般闪动着莹莹碧光的眼睛,令她在冷酷、聪明之外,又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慵懒之意。
她手中捏着一条黑色的皮鞭,听到朱鼎铉的吩咐,手指下意识将皮鞭捏得更紧,以致指尖都有些发白,却还是垂首应一声“是!”便转身进了房。
随即,房中便传出皮鞭抽打身体的声音,听那鞭声的响亮,显然用力着实不小,但随着密集的鞭声,朱彝焘充满痛苦的嘶吼与呻吟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