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是大齐泰乾三年,刚入春,连日雨下个不停。长安地气本就不算暖和,这时候湿漉漉地更是寒凉。外面的柳枝刚发了绿,桃杏之类枝子的仍是光秃秃的,甚是难看。
冯菀昭坐在秋千上,抚摸着外表破烂的藤条,不少地方因为风霜雨雪的侵蚀开裂了。这曾是她的外祖母坐过的,这里好像还留着她的痕迹。
长安的韩宅早没了往日的气象,曾经呼风唤雨的韩氏也已作了古。满堂春难争万紫千红,真应了盛极必衰的理。可怜韩氏在大周荣耀一时,但终归因绝嗣落于尘埃。
她的眼中流淌着无尽的悲伤。
天色未晓,满园沉寂。花叶上的朝露犹存。
“每当秋夜,我便想起朝露般的过往。”这句话在外祖母生前常常说,她是流人之后,后来幸得帝赦免才与外祖父结为连理。生逢盛世如此,自己生不逢时更会如此叹息。
外祖母故去那年,国家正是最动荡的时候。
大周在帝驾崩后便陷入无休止的内斗中,不久就被早就觊觎皇位的权臣赵延篡位。
如今,乱臣贼子已经践祚三年。家已不成了家,只剩她和祖母相依为命。靠着韩氏曾经的荣光,勉强撑起这片天。
因为她是韩氏嫡系仅剩的一点血脉。她既是冯氏的女儿,也是韩氏的继承者。
她并不能做什么,一想到这里就感慨万千。家风雨飘摇,又没有男丁可以撑起这萧条的家业。
冯菀昭踮脚荡秋千,一摇一晃。没过一会儿就停下来了,甚是无聊。
“姑娘,老夫人叫你呢。”老夫人的丫鬟琳琅跑过来叫她。
这时候把她叫过去,无非就是娘儿们间做做女红、唠唠家常,人一多时间过的就快,也没那么难熬了。挨过一日,又是一日。可日子越发长了,心也就静了下来,没有当初的躁动不安。
老夫人现在只剩个琳琅服侍她,菀昭原本还有两个丫头,可后来家道艰难就把她们打发了。仆役只管家方大和一些没长大的小奴,方大管着在外的产业,小奴则在院里的洒扫。
偌大的家,竟没个可靠的人。
“四下寂静,以前的院子都空落落的没个人。还记得亲家曾说,‘人一年比一年少了,好像花开了又败。’”老夫人不免叹气。
老夫人口中的亲家便是外祖父,是外祖父做主把她们接过来的。他曾是一代名士,可惜也对大周朝廷的沉疴束手无策。
外祖母故去,加上又受皇帝排挤,让他一直抑郁,没多长时间也驾鹤西去了。
菀昭不敢做声。
父亲受灾祸连累,不久就客死他乡;母亲病重难治,随父西去。这时候,老夫人也应预料到了她的命运。
泰乾四年的春选,她被皇后选为太子妃。皇后也是长安贵族出身,自是亲近她们这些长安的女儿。可再怎么尊贵也没得用处,她不过是深宫里熬着的苦命人罢了。她嫁给了皇太子赵睿,惟痛惜因他半生萧瑟。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她身旁的女官在行大礼时赠予她的祝词,到如今竟是莫大的讽刺。
她冯菀昭深怨前世的一切。
若说当初还有新婚燕尔的情分,可后来连逢场作戏都难上加难。萧良娣的出现更令她处处难堪。萧氏是朝中重臣的爱女,才貌双绝不说,还极为擅长琵琶,她的技艺已不亚于当年‘琵琶国手’的外祖母。
可她自己呢,除了性情温良,便拿不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