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客青阳(上)
出了柴房,室外的清新很快就把那股臭味赶走了,卫恒总算好受了些。却见季瑛一筹莫展,“季先生,他们......?”
季瑛忙打消那些空想,迟疑道:“现在一切还不好说。”他又说:“这事先搁置一旁,教人安置好尸身即可,也不要张扬出去,搅得混乱。”
“啊,有一事须得禀告县丞。”他拿出一团布,打开看这里面竟藏着一块写满字的丝帛。虽然沾了点血,但上面的字迹还能辨认。
“这是?”卫恒说。
他细细读了一遍,“元夕,昌云:上元佳节,特以致贺。数年之交,恩深义重。余感念渊之义举,顾赠绸缎十匹,随信同至。其余地方,都是堆砌辞藻,空话废话。说什么龙章凤姿,才高志远。我可没见有几个能位列公卿,堪当宰辅。”
看内容是封一封信,写的人应名“昌”,而“渊”则是“昌”的友人。这两个字应该是他俩的名或者表字中一字。因为此二字太过平常,信里又没什么提示,所以写信是谁,写给的又是谁已经无从查起。
信里写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亲昵之言,在某年上元节写下的庆贺词。
卫恒还更不屑地说:“这种做作之词,就是前朝梁室都很少用了,现在这些不学无数的东西啊。”
“要只是这样,我保存它就全无用处了?”季瑛冷笑道。
卫恒问信的来头,却被置之不理。“将近丑时了,哈欠,我就在这将就一宿吧。”季瑛已经双眼朦胧,懒散地说:“这封信照旧放我这吧。”
他连忙说:“这怎么能行?请先生住到院里的厢房吧。青阳县的县令住在自家的宅子里,衙门的官吏眷属多是本地人。只有卫某和几个差役住这,所以后面的宅院颇为清净。恳请先生屈尊暂住县衙。”
季瑛看他诚心,就说:“多谢县丞好意。”
他住了一晚,早上醒来,天已经下起了大雨。滂沱大雨中,院子里空无一人。他笑了一声,立在屋檐下,静静地观雨。天沙沙,地哗哗,上下一片寥落。
雨中出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竟是月池来了。
“季公好兴致,这时候观雨最好不过了。”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月池姑娘越来越奉承人了,这话听着真受用啊。”季瑛顺着她的话说。
月池啧啧,“搭上了县丞的车马,到池州可就快多了。”
他神秘一笑,“说的不错,可我改主意了。”
“你要在这待着?”月池心里窃喜,总算可以摆脱他了。
季瑛猜出她想什么了,“我要在这买个宅子,至于你嘛,一没钱,二没去处,就跟我住一块吧。”
月池尖叫:“什么?”
“我可没说只买一间房。”他说。“要买哪个,得看看再说。”
卫恒大声问:“你们二位谈什么谈得这么尽兴?”
季瑛客套道:“县丞早,我正跟姑娘商量要买座宅子。这样,二位都别站着了,收伞进来坐坐吧。”
底下人斟满茶,抬上凳子,季瑛才说:“我准备在这寻处宅子,就地安身。”
卫恒示好,道:“那我为先生找几间好房子。”
“不劳烦卫县丞了,宅子住不住得惯还需自己挑,况且我又不差那几个闲钱。”季瑛求道:“劳烦县丞找个牙子过来。”
卫恒不敢怠慢,忙派人请来了几位牙人。
那些人很殷切,“不知道您想要什么样的宅子?”
季瑛想了想,“风水好,宅院格局好。就算不是雕楼画栋,也得有池沼飞梁,假山流水。当然嘛,地方要清净,”
卫恒听得额上出了汗,本以为自己出点小钱买个小院就行了,没想到人家狮子大张口,吓得他一愣一愣的。这么高的要求凭他那点本事是做不到的。“那要多大的宅子啊?”
“只管看宽敞的,大小上,我可没个定量。”
牙子们愣了一会儿,异口同声地说:“这,是有,是有。”
“事不宜迟,我要看看。”季瑛忽然说:“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房子啊。”
牙人们看他这么刁钻,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出一词驳回。他们皆认得他身着罗绡袍,上头云纹波光,真是通身贵气。于是更加约紧言行,不敢稍加放纵。
一个老牙子奉上一卷图,笑呵呵地说:“请尊驾一阅。它前是柳州大乡绅曹璞的别院,后来曹璞的儿子为了点现钱,急着要卖,可耽搁了许久也没个人来。”
画上中间主屋,东西厢房、耳房,其余下房、伙房、柴房、花园等不提。季瑛阅览画卷,中了这座宅院,请了老牙子带路。
这场急雨匆匆而下,道上积了水,一不小心就容易湿了鞋。
曹宅在青阳县衙边的街上,老牙子去敲门,出来的是个杂役。应和几声后,为他们带路,只是到里面走了一圈。开门一眼便见正堂,过去后就是花园池塘。月池向后院望去,雨中观弱柳袅袅依依,水池绿波荡漾,还有花香扑面而来,心里直道这园子气派。
老牙子陪笑着说:“这院子,尊驾看着还好?”
季瑛止在池塘边,唏嘘道:“不行,这宅子堂屋修的刻板的很,后面的花园又是不伦不类,少风雅,多庸俗。花木寥寥,缺少自然景象。人力雕琢的痕迹太过,折损宅子的大观。”
卫恒后背凉涔涔,冷汗直出。
其余牙子都暗叫遇上了个厉害的主,只这老牙子面色如常。他道:“方见尊驾的模样,就知道您非富则贵。我这还有座儿,只是要往山里跑了。在世上兴许有些名号,嗯,那原是位隐士的处所,可没个三五年就荒废了。隐士临终托我照看他的别墅,我不忍就此卖了,于是拖了好些年。今儿看您能撑起那宅子,不如就卖给你,不辜负隐士的好意。”
季瑛来兴致了,问:“敢问隐者是谁?”
“阳翟公孙齐。”
月池不知是谁,便私下问卫恒。他答道:“公孙是颍川名士,曾被梁末的大司马邓贽请去讲经筵。”
他浅笑道:“原来是故人啊,不瞒你们,我与公孙先生是忘年之交,曾共游江陵。”
“多少年的宅子,比这清简许多,有许多及不上此的地方,请您别见怪。只有一事,要先与您商量。”因他年老,说话断断续续的,讲者难受,听者也难受。
老丈踟蹰难言:“倘若是一般的价钱就罢了,这,老丈我也不好说话。可公孙先生留了话,他说,他说,惟有出十万钱才肯卖。这还有张他写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