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家族的分家场面,莫不是唇枪舌剑、血雨腥风;兄弟间的算计、妯娌间的暗战;谩骂中妥协、争斗中言和;轻则老死不相往来,重则对簿于公堂,但这次天下七望、云州颜家的分家特别不同。
除三太爷自始至终都在抹眼泪,其他各房莫不喜笑颜开。
八十万亩族田,隶属嫡脉的原有二十万亩,皆是上等良田。其他六十万亩,或山林、或湖泊、或滩涂、或沙地,真正能称之为良田的不到四十万亩。在颜子卿拿出十万亩上等良田,置换那二十万亩滩涂、荒地之后,所有问题全都迎刃而解。杭州府西部那几千个岛屿形成的小湖、杭州城外无法耕种的荒山、西湖边上连年淤塞的涝地、还有十几个只能挖点黑土、白土、硅石石英的矿山自然全都甩给了颜子卿。
虽也有小小争执、虽也有小小不满,但三天的分家过程总体还是相当平和。大家在“礼仪的约束下”,尽显千年世家气度——即便一个穷困家庭分家也不可能如此融洽——分家分的如此和谐。
只有三太爷不同意,可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儿孙们的跪地哭求。三房子孙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只有三太爷失魂落魄被五太爷扶出宗族祠堂,如同僵尸一般,因为以后他不能再进这个祠堂。自明天起,他的家族可以再设一个新的祠堂,也可以拜同样的祖先,为颜家的列祖列宗提供香火,但不可以在这里,因为这里以后只属于颜君一系子孙,只有颜绍恭、颜绍敬和颜子卿兄弟的子孙们才能走进这里。
二太爷笑呵呵离开。临走时慈眉善目,对颜子卿好言慰藉:“颜侯英明,此举大益族人”、“佑之,此后当恭敬谦让,爱护兄弟”、“虽已分家,但皆为颜氏子孙,以后自当同气连枝,共进同退才是”云云。颜子卿点头面无表情,点头算是应答,二太爷自感没趣,悻悻而去。
众人走后,只余颜绍恭、颜绍敬二人及众颜子卿堂弟、庶弟们。颜绍恭提议下,颜子卿接任颜氏族长之位,成为颜家第四十七代族长。颜绍恭、颜绍敬带领十几个三代内颜家直系子弟,和祠堂外几十名三代外依旧依附嫡脉的颜家旁系子弟,向颜子卿行大礼。自此刻起,颜子卿终于成为天下七望之一、云州颜氏的族长。
云州颜家余杭县的颜氏宗族祠堂,从这一刻起,终于有了新的族长:颜子卿。
颜子卿抬头看着祠堂正厅墙上银底金字的《颜氏家训》:“诚孝、慎言、检迹”,此为读做人的家训核心;“慕贤”为树立人生观的核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顺”、“去奢、行俭、不吝”、“勿贪势家”等为家庭教育的核心。以教子、兄弟、治家、风操、慕贤、勉学等共计二十篇成册,字字珠玑,教育子孙立身、处世,以明人伦。
颜子卿一身正装,威严肃穆,众人跪听:“……巧伪不如拙诚。习闲成懒,习懒成病。夜觉昨非,今悔昨失。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多言多败,多事多患。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
“自今日起,我颜家家训再增加一条: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喏!”
颜子卿的族长接位典礼举行得很成功。唯一遗憾的是观礼者稀少,几乎没有,典礼之简陋可谓历任族长之最。
说是几乎没有,还是来了一人,交州宋家家主嫡长子,未来家主宋师承。宋师承以买粮名义赶到云州,正好赶上这出分家“好戏”!往年没有战乱交州粮食都不能自足,如今前来买粮,没有任何人怀疑。比市价高出三成,购买数量巨大,自行负责托运,这样的诚意,根本没人能拒绝。可宋师承提出个奇怪要求:只和颜氏族长交易。这就让刚刚分家结束的颜家众人如同吃了只苍蝇般——刚出门就要再求到颜子卿头上。
“我手里没粮!隶属于嫡脉粮食份额拿去救灾,无法卖出;宋公子若要购买粮食,还需自行和几房支脉、沈、白等家族商议。”颜子卿根本没时间和宋师承磨叽。云州南部几县灾民越聚越多,虽已派人引导疏散到颜子卿各处勋田,但看灾民汇聚势头,下一步要想养活灾民,十万亩勋田根本无济于事。
手中存粮倒还能够支撑。分家之时,颜子卿在土地上的退让,让其余几房多少领一些情,既然颜子卿喜欢去救济泥腿子,几房留了三分之一的粮仓给嫡脉,养十几万人一年,绰绰有余。但多余的粮颜子卿没敢卖,万一灾民暴涨,这些粮还需留下救命。
宋家公子没从颜子卿这买到粮,也不焦急。住在杭州,派手下和颜家分出的几脉去谈,而且告诉手下:不着急,慢慢谈,你家公子有的是时间。每天游山玩水,寻访街边小吃,闲暇时去颜府找颜子卿谈诗作赋,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扑空。
因为颜子卿太忙。
“宋兄,你找我到底何事?”颜子卿连续几天奔波,把宋师承丢到一边不加理会,也确实不好意思。见过几面之后,颜子卿对宋师承好感不低。宋师承性子和蔼、有礼有度,说话让人如沐春风,很是具有大家子弟风采,是颜子卿少有能当做朋友的“人”。方鸣石不算,颜子卿对他尊重、敬爱,却不是朋友。
“佑之贤弟,为兄此行确有件小事还需贤弟帮忙!”宋师承端起茶水,滋遛滋遛喝得不亦乐乎。颜子卿原以为回云州后就能喝到好茶,可惜还是失败了。晋阳的茶,茶汤里经常放些盐、糖、奶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颜子卿忍了;刚回杭州的时候,茶汤里漂浮着芝麻粒,颜子卿也忍了;严令小初他们什么都不准放之后,颜子卿才明白,这不是冲法问题,是工艺问题——这世的工艺,压根没有清炒法,做出来的茶汤都是经过重发酵的,味道和熟普耳茶差不多,味道醇厚悠远,回味无穷,可惜不是颜子卿的菜。想喝到顶级的铁观音、龙井茶,还得靠自己。
“兄长只管说,子卿但能做到,无有不从!”颜子卿从不知道自家茶竟如此好喝,但既然宋师承开口,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是这样!”宋师承放下茶碗,“为兄一向酷爱诗词,贤弟是知道的!”
颜子卿摇头。这点,颜子卿真不知道。
“买粮临行前,为兄与人聊起贤弟!”宋师承看颜子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有人说贤弟的诗词是家中西席所做,有沽名钓誉之嫌,为兄不信!”还是没变化。
“于是,为兄此来就是想来与佑之见上一面,回去之后也好告诉那些以讹传讹之辈,他们错的何等荒谬!”可惜,颜子卿脸色还是没任何变化。
“如今见到贤弟,为兄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往日那些谣传,定是别有用心者中伤之举,贤弟放心,为兄回到交州定为贤弟澄清此事”说完,再次拿起茶碗,一幅“兄弟,你的事,包在兄长身上”做派,微笑间点点头,朝颜子卿看来。
“哦,这事啊!”颜子卿也点点头,仿佛明白宋师承的话,“可是,兄长!——”
“什么!”宋师承竖起耳朵,听颜子卿想说啥。
“以往那些诗词,确实是师傅们所做,我是真不会作诗!”
“啊?……”
不管宋师承如何在风中凌乱,颜子卿连凌乱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