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待你伤势好了，我们便回去看看。”

叶清宛忍不住回过头来，这是这两年来她第一次听到他说“我们”，是将两人放置于一体的，不再是哪日他就又要与她分离的情况。

隔着温泉水如雾如烟的水汽，叶清宛侧仰着头，见已洗去一身疲色与灰尘的安远兮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目中具是诚恳坚定之意。

叶清宛有些惋惜的又转过头去，倘若他的眼中再带点深情缱绻就好了。而不是这般一丝丝看到美貌异性的反应也无。

肺部有些发痒，她忍不住咳了两声，照旧咳了些血丝出来。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慌张。

当初她才22岁，才刚刚大学毕业，本以为自己的人生还很长，本以为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启。可上天就是开了一个玩笑，突如其来的白血病将她打入炼狱。

多少个夜晚她躲着父母偷偷哭泣，面对死亡害怕到浑身发抖，心肝发颤。那种无助和冰凉的感觉，她真的是怕死了。

而现在这次的伤势呢？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

中医固然伟大，可有些伤势还是需要西医的各种手术要来的好些。毕竟那里的五脏中即使是心脏坏了还可以安个起搏器，可在这里，叶清宛知道自己只能等着，吃着好的喝着好的，求着自身的机能可以完美的修复损伤内脏。

可倘若修复不了呢？上苍重新给的这次生命就要止步于此了么？也要像前世一般留有诸多遗憾么？

叶清宛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强撑着池沿转了个身。

安远兮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随即如陀螺一般急速转了个身！噗噗往前跑了两步似要逃出上岸，而后又停了下来，就那么愣愣的杵在水中。

“宛宛你，你是个大姑娘了，要懂得男女有别。”

叶清宛半依在池边，毫无顾忌的将他上下打量个遍，好身板一如往日。

“远兮哥哥，我……我去年就已及笄了，这些我都懂的。”

安远兮的耳朵烧了起来，通红通红的两只支立着，在如墨般的秀发边格外显眼。

她说她都懂，那么她是有意为之？安远兮如是想着。

“前年，我在金义山庄遇见了岳绮烟岳姐姐，”提及已身死的岳绮烟，她顿了顿，接着道：“我想世间恐再无比她更美的女子，何况她温柔似水，饱读诗。这般美好的女子，别说是你，换着我是男子，怕是也会爱上。”

安远兮听她如此说着，本欲转身，却想起刚刚入目的情景，硬生生的止住了动作。

“岳姐姐跟我说了一些你幼时的事，我羡慕她，羡慕她能见证你的成长。可同时我也很知足，毕竟我也同你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光影。”

叶清宛用手划拉着温泉水，让水面激起一道道涟漪，一圈又一圈的从她这里，扩散开去，直到安远兮的身边。

“师爷爷早就说我是什么红颜祸水，早晚要连累到你。没想到还真是，连累的你昏迷小半年，还困于雪山。兴许你不再认我这个徒弟，就可以避开这些灾祸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感觉心酸，仿佛安远兮真的已经定了心思准备跟她断绝关系一般。

“唉，我也不知道说这些干什么，扯东扯西的。师爷爷就曾说我最会胡扯了。”

叶清宛低了脑袋，瞅着水面上烛火的倒影，压了压情绪继续道：“我说这些就是想说……”

她吸了吸鼻子，下定了决心一般，“我喜欢你。”

余光瞥到了安远兮似有动作，急急忙忙喊道：“你别走！你听我说完！”

“我喜欢你，不是师徒的喜欢，不是兄妹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也许是从第一次见你时的惊鸿一瞥，虽然那时我才五岁，那就不算好了。兴许是六岁那年，见你一人月下独奏，如月下仙人却孤寂满身而心生怜意。兴许是七岁容华出生那年的夏日荷花池旁，我因容华难产而父亲却对保大保小拿捏不定感到愤怒，同时也为身为女子似乎只为传宗接代而感到悲哀，心情低落到了极点，而你却突然出现，驱散了夏日的酷暑带走了我的心结。”

“所以我才会在八岁那边义无反顾的跟着你上了君山。而那五年的朝夕相处更让我了解到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正直、和善、不迂腐，就像春日的风，夏日的雨，秋日的蓝天和冬日的暖阳。”

“所以我喜欢你，不单单是被一副皮囊所蛊惑，更不是误将什么亲情恩情友情当做爱情。我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我伤的有多重自己心里也有个谱，到底是学医的，没辜负你这么多年的教导。说这么多只是不想倘若有什么意外还留有遗憾，我想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于你。当然，可能会给你造成些困扰。”

说着，叶清宛不由哽咽起来，“毕竟‘天地君亲师’，师为长，我本不该对你产生这等龌龊的心思。可……人非草木，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知道你向来把我看作晚辈，看作小女孩。可你也不过才大我八岁，何况我已及笄，已可以嫁人生子了。”

叶清宛低着头，情到深处不由轻轻啜泣起来，泪水大颗大颗的掉落进温泉池中，融为一片无处寻觅。

她不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出口后，安远兮会有何反应，兴许是会觉得难堪吧？毕竟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竟从一开始就抱着如此龌龊的心思。

也兴许会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断绝师徒关系，此生不复相见？

叶清宛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不由泪水流的更凶了，忍不住小声嘀咕着“疼，我好疼，这伤有些太重了。”

忽而水花声响起，叶清宛一个没忍住就哭出了声。他果然是要走了么？果然是觉得如此不堪么？也对，像他这般知礼持重之人，又怎么肯与一个有着如此龌龊心思的人同屋呢。怕是一刻都待不下去吧。

只听水花声由远及近，她被泪水糊了双眼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只觉自己被人轻轻拥入怀中。

而后听得他轻声在耳边道：“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