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女儿红,异香芬馥,若兰若麝。这是群芳馆最顶级的酒。丁乙端着酒杯,眉头微皱。他还是对酒有些抵触。
不过所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鹿源为他践行的酒,他还是要喝的。在傀儡术的应用和未来,事实上也只有眼前的这个人能够和他有共同语言,谈得来。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鹿源为人冷僻孤傲,他是那种绝世的天才,但是他的激情与火热只有懂他的人才会知道。
“小乙,明天你和老杨就要回去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不过你放心,我一直都在铁铸城,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我的时候,派人捎句话来即可,没得说,火里来水里去,下次来天罡城,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欢。”
这话有些像江湖上黑帮份子的口吻,丁乙有些感动,也不多说话,满饮一杯。
一股辛辣的滋味中又带着一股酸甜,还伴随着一种苦涩,几种味道反复交替,变化,其中还透着一股鲜润。六种滋味交织,再加上馥香浓郁,一杯酒下肚,丁乙竟然有了一点微醺。
不过丁乙早已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莽撞少年,他现在好歹也是一名修士。他暗自运用灵力化解掉这股酒劲。这种微醺的感觉一去,浑身一震,反而一阵清爽。只觉得耳清目明,十分的舒服受用。
喜娘连忙上前给三人满上,心中对鹿源宴请的这两人好生奇怪。
鹿源和曾仪来过这边几次,所以喜娘是认得鹿源的。鹿源在铁铸城的身份地位极高,铁铸城又是天罡城最大最有影响力的门派,喜娘不是没有动过鹿源的脑筋。但是鹿源这个人太高冷,说他是目空一切,都毫不为过,每次来,除了曾仪的话他会听,其他的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而且鹿源这个人说话,从来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喜娘接触几次之后,也就熄灭了谄媚讨好的心思。没想到这天罡城大名鼎鼎的人物,会对一个少年如此推崇,这还真是有些奇怪。
鹿源道:“小乙,本来有些话我不当说,可是如鲠在喉,憋得实在难受,在这即将分手的时刻,我是不吐不快。”
“你我都是修真者,修真者本来就是逆天的存在。世间的一切灾厄困苦,只当是我们修行路上的劫难,是研磨我们道心的磨盘,一昧的曲折绕回,不是我辈该有的作为,你的真知灼见,你的学术涵养,这些我都是佩服的,不过你为人处世太过谨慎,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首鼠两端,这让我很不喜欢。”
“大好少年,正如冉冉旭日东升,可是你小小年纪却暮气沉沉像个老翁。”
丁乙也不好辩驳,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如果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些惨痛的往事,兴许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造化弄人,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苦笑一声,回敬了鹿源一杯酒。丁乙道:“鹿师兄,师弟平民出身,考虑问题喜欢从平民的角度去考虑,虽说超凡脱俗,过了超凡祭这一关,可我骨子里还是一个凡夫俗子,这是劣根性,让师兄见笑了。”
鹿源摇头道:“小乙,放眼天下,芸芸众生,如过江之鲫的修真者,敢自诩是天才,是天骄的人物,又有几人能够超过你我?”
“十岁年纪的灵级修真者,整个修真界谁敢在你面前称自己是风华绝代的天才?你何必妄自菲薄,这样谦卑呢?”
喜娘大吃一惊,她早先就意识到丁乙绝对是一个不凡的人物,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个身份。十岁的灵级修真者!难怪鹿源会对他青眼有加。
喜娘忍不住起身问道:“敢问小公子尊姓大名,十岁的修真者,这在帝国都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人物,能否告诉一下呢?”
鹿源虽然有些不快,但是丁乙是自己认可的人,他还是想好好炫炫丁乙。他站起身来正准备要说话,就听到群芳馆楼下传来一声银瓶乍裂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高亢的尖叫,然后有杯盘跌落的声响。
丁乙好奇的凭窗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手拿着半截瓷瓶在疯狂的舞动着,四周都是惊慌失措躲避的人群。
这是在青楼争风吃醋打斗么?丁
乙暗自猜测道。不过看起来不像。难道是饮酒过量,发酒疯?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那名青年显然已经陷入了魔怔,情绪相当的激动。
喜娘脸色很不好看,这是她的地盘,在几位尊贵的客人面前发生这种事情,这让她颜面无光。她赶紧告个罪,匆匆的下楼而去。
大堂里面乱哄哄的,青年撞翻了桌椅,打落了一桌桌碗筷,杯盏,菜肴。青年状若疯虎,惊吓得大堂里面的客人和姑娘四处乱窜。
仿佛被定身法定住,突然这个青年保持着先前夸张的动作,全身被束缚住了。缓缓的从大堂底下就像是被人用钢丝绳吊着一样,冉冉升起。
青年‘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这是三楼的最豪华包间,出手的当然是鹿源。
“告诉我,一个让我不杀你的理由!”鹿源脸色铁青说道。匆匆下楼的喜娘,又无奈回返。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那青年只是在那里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
“喜娘,我需要你的解释!”鹿源寒声说道。
“鹿公子息怒,他是剑人,是要明天送去炼剑的,本来他自己已经都答应了的,谁知道两杯黄汤下肚,怕死,这才癫狂发作,还望鹿公子海涵,不要见怪……”喜娘慌忙跪下祈求道。
‘贱人?’恐怕是‘剑人’才是吧。丁乙暗自想到。
所谓‘剑人’,是指古法铸剑中,以身融入钢水,铸剑的人。这种残忍的工艺,自古流传,其实是毫无科学性可言的。但是在民间很有市场,很多修真者也愿意开高价,去购买这种古法铸剑的宝剑。
铸剑师不能像在古代那样随意的捕捉凡人,用来铸剑。帝国的法律,对凡人还是有一定保护的。但是这法律的空子还是有很多,比如像眼前的青年,也许是因为家庭贫苦,又或者什么其他原因,自卖给了工坊。然后在明天开炉的时候,这个青年会因为‘意外’被投身进熔炉。反正青年的家里得到了一大笔钱,不会提起讼诉,这件事情就这么烟消云散而去。
在经济景气的时候,像这种‘剑人’不会很多,不过在经济萧条的时候,像这种怪事就会层出不穷。
鹿源跟丁乙解释‘剑人’的由来,这让丁乙有些莫名的感伤,看着那癫狂过后清醒过来兀自害怕痛哭流涕的青年。丁乙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烦。
“喜娘,这天罡城里有多少‘剑人’?我是说每年像这样子死去的人有多少?”丁乙再问道。
“怎么都有三四千吧,有什么法子呢?都是活不下去的人……”喜娘大着胆子说道。
丁乙心里又是一紧,他一时陷入了天人交战。这明显是鹿源的苦肉计,是鹿源要他们来这边的戏肉。
但是丁乙还不好怪罪鹿源,因为他的立意是良善的,虽然鹿源这么做,有点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