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的火车票回燕京,初七下午,方离原又来到了厂里。
再次见面,父亲没有表现出惊诧,似乎对方离原的到来有所预料。
“嘿嘿,我算好了,你还会回来的……”
父亲系着围裙,方离原最爱吃的酱肉余温尚在,屋子里有了过年的味道。
“你咋会知道的?”方离原好奇地问道。
“你很久都不回来了,突然回来,是有事吧?年前啥也没说,就和你妈走了,我觉得你应该还会来。知子莫如父嘛,嘿嘿……”
“咱俩能喝点酒吗?爸!”
记忆中,父亲是个循规蹈矩到乏味的人,所有可能沾染成习的东西家里都不会有,父亲更不会允许他们兄弟去触碰。
遇到节假日,厂子里很多家庭都喜欢亲朋好友聚在一起打打麻将,输赢无论,只为热闹。方离原的家里则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在父亲的眼中,麻将和扑克都属于赌博的范畴。
烟酒更是大忌,烟也就罢了,百害无一利,酒也是家里的禁品,甚至连啤酒都从来没在家里出现过。
父亲是个纯粹的人,也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同事或者领导,如果喜好烟酒,那也就很难再入父亲的法眼了。
老王厂长原本应该是很欣赏父亲的,不然父亲也不会有早些年的踌躇满志。可惜,老王厂长既是烟酒行家,还是麻将爱好者,渐行渐远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于父亲近乎病态的洁身自好,就连身为人民教师的母亲都是深恶痛绝。
在印象中所有父母之间争吵的最后一次,母亲说父亲有心理疾病,因为自身郁郁不得志,而对社会采取了消极的抵制和报复。
母亲的描述带有很强的专业色彩,想必是认真研究过的,因此,方离原一直都是信大于疑。
或许是被母亲的论断深深地伤害了,此后不久,父亲便提出了离婚。
听到方离原所谓喝点酒的提议,犹疑半晌,父亲才从钱包里摸出二十块钱。
“看着买吧,你喜欢喝的就行。”父亲说道。
“还是我请你吧,不过,你可一定要喝两口。”方离原将钱塞给了父亲。
父亲还有一个嗜好就是节俭。记忆中,父亲只有一套比较像样的毛料中山装,只有逢极其重要的场合才会穿出来。
虽然花在儿子身上的钱不觉得心疼,但是,为了买酒花二十块钱,还是很不情愿。
听说方离原请客,父亲就没再推辞,毫不犹豫地把二十块钱又塞回了钱包。
“买两瓶啤酒就行了,好像是八毛一瓶吧?”父亲说道。
“不用买,我带来了。”方离原从包里摸出一瓶茅台。
这是临行之前,魏姐死乞白赖硬要方离原收下的,说是过年的礼物。
在商场里,一瓶茅台要买二百块,相当于当时普通上班族两三个月的工资。
为了安全起见,临上火车,方离原撕下来了酒瓶上的商标。
“什么酒?还搞个瓷瓶子,不如玻璃瓶子看着透彻。”父亲瞥了一眼茅台。
“别人送的,凑合着喝吧。”方离原敷衍道。
“还有人送你酒?”父亲目光炯炯地看着方离原,伸手摸了摸茅台的瓶子,“别人送你东西必然是要有求于你的,以前,那么多人给老王厂长送这送那的,还不是为了图个方便,谋个好处。你妈那年没当上校长,就怪我没给领导送东西,唉……”
“爸,你放心,这瓶酒绝对不会有这个问题,我一个穷学生,谁又会求到我?!”
“现在求不到,未必将来就不找上你。小原,你一定会比爸爸强的!”父亲语气凝重地说道。
晚上,父亲拌了内容丰富的凉菜,切了酱肉,又炸了一盘花生米。
“爸,看你搞得这几个菜,不知道的,一定会以为你也是个老酒鬼呢!”
“没喝过酒,还没看见怎么喝酒啊!不过,说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也是重生而来第一次喝茅台,不得不赞叹,国酒就是国酒,几十年下来都是味道如一。
“爸,新来的钱厂长喝酒抽烟不?”
“不抽烟不喝酒,人家还是军人出身,真是难能可贵!”父亲赞叹道。
“当过兵?”方离原问道。
“当过,听说还是a集团军的副政委。”
“钱厂长叫什么名字?”
“钱黎明,你问这么细干嘛?”父亲问道。
“随便问问而已。”方离原敷衍了一句,心里对a集团军和钱黎明却是重复了几遍,“对了,爸,妈妈要当校长是哪年的事情?”
家里没有酒杯,两人各拿了一盏茶碗权当酒杯。
父亲端起茶碗,和方离原的茶碗碰了一下,皱着眉,抿了一口酒。
“就是你上高中那年。当时,有三个人候选人,你妈在群众中的呼声最高。学校事关下一代,校长的影响力和地位自然是非同小可,都说医院的院长和学校的校长,那都是能当厂长半个家的。所以,明里暗里的竞争也就很激烈。”
“妈妈不是呼声最高吗?怎么……”
从时间上看,这件事很可能就是父母离婚的导火索,方离原动了想要刨根问底的心思。
“唉,呼声也仅仅是一种声音,领导想听就有,不想听就没有……我平时和领导的关系处得不算融洽,关键时候,自然也就没人会替你妈说话了。”
“爸,你和我妈离婚,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方离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