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敬承几步来到窗户边,探头看去,王敬得正站在街边,幸喜黑木箱稳妥无恙。众人心情稍定,经此风波,再也没有心情久留,遂收拾行李准备起程。
掌柜在旁不住口道歉,又赞众人仗义出手,击退凶徒,本地百姓无不钦佩云云。
到得楼下,王敬得也已带着木箱回转,众人准备结账,掌柜却是再三谦让,不仅不肯收钱,还把做为定金的小银锭退了回来,说是给众人压惊赔礼。
江湖人也不婆婆妈妈,王敬得随手接过银锭,将翟敬承拉到一旁,把如何追灰衣人,灰衣人负伤而逃,周心勤前去追赶等等情况简要和翟敬承讲了一遍。二人隐约感觉事情不简单,不过在酒楼里却不便过多交流。翟敬承放心不下,另遣常志捷、齐友礼前去接应周心勤。
常、齐二人刚动身,即在街道拐角处看见周心勤蹒跚而来。常志捷迎上前一看,见周心勤双目红肿,衣衫不整满是尘土,吃了一惊,不及细察,将其带回师父处。
翟敬承沉声问道:“出了何事?”周心勤惭愧道:“禀师父,弟子即将追上之时,却不妨那人掏出一物,回身砸在地上,霎时烟雾四起,弟子一不小心,被烟雾迷住双眼,那人趁机偷袭,弟子被他伤了右腿。弟子且战且退,待浓烟散去,那人就此消失不见。弟子无能,请师尊责罚。”
王敬得见他头发散乱,眼睛肿起,疼惜弟子,道:“无妨,木箱还在,那人逃走无关大雅,”又仔细查看他双眼,好在只是四周眼皮红肿,眼睛却未受伤。又查看腿上伤势,只见裤子撕开一道小口,伤在右大腿靠近臀部,伤口较浅,似乎被飞镖之类暗器擦伤,当下好言安慰。
周心勤自感劳而无功,出师不利,自责道:“可惜弟子学艺不精,让贼人逃脱。不知那贼子是何来路,竟如此大胆!”王敬得心中一动,起身道:“事出突然,贼人抓钩留在了楼上包厢,我且去看看有无线索留下。”
经刚才一番闹腾,酒楼客人基本都已散去,楼上包厢也是安静无声。
听风阁包厢门虚掩着,王敬得轻轻推开房门,忽见桌旁面朝里站着一人,身材瘦小,好像正在翻捡物品,他不料此时房间内还有人,喝道:“什么人!”那人不意身后突然来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身子颤抖,随即僵住不动。
王敬得心下疑惑,凝神一瞧,原来却是那个小渔童。见小渔童右手端着桌上菜碟,左手拿着一口袋,口袋里汤汤水水,脸上半白半红,显得又是害怕又是尴尬。
王敬得见他身体单薄,眼色胆怯,不禁心里怜惜,蹲下身子,轻抚他头顶,安慰道:“小童莫怕,恶人已经被赶跑啦。”想起今日之事多亏眼前这小孩出声示警,要不然可就误了大事,折损了本派声誉是小,还影响本派发展之大业,想至此,掏出一锭小银锞子,递过去道:“小朋友,今天还要多谢你呢,要不是你机警,东西就要被贼人偷走了。”见他脸上红印还在,又从怀中掏出小药瓶,道:“这瓶药送给你啦,你再涂上一次,就看不出来了,早些回去吧,省得让父母担忧。”
这小渔童和家人相依为命,乡下人家穷苦,平时受人白眼、冷漠轻视,被人瞧不起、打骂呵斥是经常之事。这几日父亲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乡村穷人,哪有余钱治病?哪来名医问药?又有谁可以依靠?他小小心灵之中六神无主,正忧愁彷徨之际,有人对己温言有加,体贴关心,内心实是感动无比。
此前他受锦衣汉子掌掴,疼痛难忍都未流泪,此时终忍不住泪水滚落,哽咽道:“爹爹…病重,今日…还咯血了。家里米粮…娘都拿去换药了。庄前钟阿伯送了一袋谷,娘省着熬粥给爹爹…爹爹也吃不下,家中只剩下二日口粮了…,你们桌上还有剩菜,我以为你们不来了…就想偷偷带回去给爹爹…,”
王敬得心下黯然,可是世上本就如此,朱门酒臭、路有饿殍,一己之力或能帮一人,天下之大,又能帮几人?
他本是江湖豪爽汉子,也不婆婆妈妈,当下摸出身上的银锭和铜钱递给小渔童,道:“咱们男子汉,可不能哭哭啼啼认命等死,是男子汉的,要坚强自立!”
小渔童虽抽抽咽咽中,迟疑不敢收钱,道:“爹爹不让我们欠人情”,王敬得将铜钱放入他手中道:“你爹爹虽说的对,可咱们男子汉,做事也要机谋变化,不要固执拘束。今日你帮了大忙,我也不能白欠你人情哦”。
王敬得有事在身,也不敢延误,起身走到窗前,那贼人软钩仍挂在窗角,王敬得不及细看,迅速收起,在小渔童头上轻拍二下以示告别。
到得楼下,翟敬承已请掌柜取出清水洗了周心勤眼睛,虽还红肿,已不妨碍正常行走。常志捷把马匹牵出,众人跨鞍上马,直奔归程。
从酒楼出来,众人归心似箭,认清道路,放马奔驰。
刚出城门,周心勤马速明显放缓,落在队伍后面,身子在马上不住忸怩。翟敬承见状招呼众人按辔缓行,等周心勤赶上时,见他脸色扭曲,神情十分疼苦。 翟敬承关心弟子,问道:“出了什么事?”“禀师父,弟子无用,右腿实在疼得紧,”“你先下马,为师来看看究竟如何了”。
众人来到路边,纷纷跳下马,周心勤摇摇晃晃,努力挣扎从马上下来,常志捷急忙上前将他搀扶住。
众人围上来一瞧,却见周心勤右臀一片红肿,伤口周边已开始发黑。翟敬承手指轻按伤口附近,有脓水流出,细闻之下,有腥臭之味。
周心勤心情紧张,问道:“师父,伤势可碍事?都是弟子无用,拖累了大家。”
翟敬承细察伤口,又凝神搭脉,道:“在酒楼时,大家重点关心你眼睛,幸喜眼睛没有大事。大腿这道伤口初看不深,现在肤色发黑,渗出的脓水有腥味,应是伤口中毒后,骑马驰骋致毒性扩散发作。不过毒气较浅、深未及骨,肌肤纹理清晰,脉象平和,看来毒性不烈”,取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喂其服下。
周心勤脸色发赭,道:“禀师父,不过弟子感觉现时伤口如烙铁煎烤,特别是骑马时异常疼痛,弟子真是无用,请师父责罚。”
翟敬承微微笑道:“此次带你们赶远路,也有考验磨练之意。事非经过不知难,你们经历多了,自然通晓道理,今后霹雳堂兴旺发达,还指望你们勤奋努力。”
周心勤道:“此次差事,弟子未立寸功反给师门添累,弟子当用心补过”,站起身努力迈到马前,欲奋力上马。
翟敬承道:“你慢点驾马,不要扯到伤口。要适可而止,无须过分逞强。”
周心勤大声应道:“谢谢师傅教诲”,常志捷从旁协助扶上他马。周心勤身子斜靠,侧坐骑马,两手抓住缰绳,吆喝一声,催马前行。
翟敬承看他疼痛吃力却努力自制,虽爱惜弟子却也颇感慰籍。今日发生之事,他内心隐隐感觉不妥,心中希望早点上路,能早一刻到家,自然烦恼皆无,平安无事了,故周心勤虽身有小伤,却不令其停下休息,回去之后,再好好调养不迟。
众人一路控马慢跑,翟敬承心中盘算,想到出门已久,一路风餐露宿,着实辛苦异常,好在物有所值,这趟差事带回的物品,必对本帮发展大有裨益。
正若有所思,忽见周心勤一个筋斗,从马儿身上直栽而下。他心中猛吃一惊,急纵身下马上前查看,一旁弟子也赶忙将周心勤从地上扶起。
翟敬承急忙道:“感觉如何,可是伤势有变?”
周心勤摔倒在地,头上、手肘满是尘土,神情甚是狼狈,见师父发问,忙回道:“伤势还好,是马失前蹄,一时没控制住,摔了下来。”
一语未毕,又有马儿悲声嘶叫,跪倒在地。王敬得上前去牵倒地马儿,可马儿倒卧在地,再也不肯起来,他心中一动,和翟敬承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担心。
齐友礼在旁咕哝道:“真是见鬼,一路上这么远都没事,今天却撞了鬼了!”话音刚落,他自己的马儿也悲嘶一声,前蹄一屈,扑倒在地。
马儿都是帮内专门挑选的良驹,出门良久,跋山涉水一路无事,偏偏今日好似瘟疫传染,奇怪至极。果然片刻功夫,剩下的二匹马儿也都四蹄无力,倒卧在地,无一幸免。
事有古怪,王敬得一匹匹马看过去,果然每匹马屁股后都有摊摊稀屎。
今日是周心勤照顾马匹,他责任最大,顿时脸色发白,瘫软在地,道:“师父,马儿照顾不周,徒弟该死!”
翟敬承和王敬得两人江湖经验丰富,见到眼前的情况,均心中一沉,感到维扬酒楼这场风波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今日之事再无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