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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重逢(肖恩·坦布尔)

时间过得很快。

头一天,肖恩久违地拿起‘白牙’,试图确认自己的剑术尚未生疏。他与阿莱娅打成平手,再凭借秘术胜了凯茜一招。黑鸦的团员们陆续聚集而来,进行着昔日的演练。肖恩告诉他们,这是为了洗清骑士团的嫌疑,同时恢复《黑鸦》在梅隆王国的名誉。

他没有说出具体的任务,但还能有什么呢?身为骑士,战斗便是他们的职责。

第二天,肖恩清点过他们存留的装备和补给,带着王室授予的跑遍整座城堡,尝试着填补缺失的部分。并不是每一家店铺都愿意听他解释,而即使看过了,许多店家依旧将他们拒之门外。

在那些贝隆人看来,正是《黑鸦》带来了如今的灾祸。而向他们提供帮助,同样将遭致厄运缠身。

好在凯茜凭借着她的亲和力与坚韧——或者说是死缠烂打,总算说服了几个较为年轻的店主。阿莱娅则留在旅店翻阅献,查找与这次事件相关的线索——毕竟千年前的战争过后,直至今日,贝隆人仍然不太待见艾尔纳人。

王室的见证人于第三日午间前来,告知他们人员的撤离即将完成。随后是莉莉·诺诺,女佣兵与他闲话了一阵子日常,然后转达了佣兵团里其余几人的祝福。

“甭管那些贝隆人怎么想。总而言之,咱们可都是汝这一边的——”莉莉晃了晃脑袋,如此总结道,“如果感觉累了,就来咱这儿呆一阵子呗?比起当汝那个不幸的团长,肯定是轻松多了呐。”

这大概便是莉莉·诺诺的关心方式。肖恩咧嘴苦笑,“谢谢。”

“道谢就免咯。”女佣兵背过身去,朝他摆了摆手,“明天的事儿里,汝可是主角。就尽可能地,给咱加点油呗?”

诗人的传唱和骑士小说的故事里,才不会有他这种主角,肖恩心想。他身为团长的前几年平凡无奇,之后便是失败、迷茫与困惑。骑士团如今寄人篱下,尽管人员流失不多,想要恢复昔日的荣耀……依旧只能说困难重重。

甚至仅仅摆在眼前的明天,便充满了令人担忧的结局。母亲的状态并不明朗,而伤害了她的“凶手”,很可能依然注视着他们。肖恩根本不敢保证,当他们需要力量的一刻,冬青堡中的那一幕不会再次重演。

即使他们解决了问题,等待着骑士团的又将是什么?

肖恩相信卡瑞姆王能够遵守约定。但不信任的种子已经播下,抹去它的影响则需要很久。教国给了骑士们一个栖身之地,然而奥斯华德——那位不久前发起过圣战的教宗,不会乐见他们推广「母亲」的信仰。至于奥伦帝国……如今的局势形同乱麻,若是参与其中,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就算火山堡的麦酒再怎样醇厚,他依旧更喜欢冬青堡的淡色蜂蜜艾尔,以及带着家乡味道的卡玛尔话。他总有一天会回去的,肖恩告诉自己,与整个骑士团一起。

哪怕穷尽一生时光。

整日的忙碌随着夕阳而落幕。肖恩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旅店,随便吃了几口东西,便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阿莱娅还没回来——这让他稍许松了口气。

此刻他不想面对任何人期待的目光。因为越是期待,便越是容易失望。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皮靴与地面接连相撞,响声沉重而迅捷。

这不是阿莱娅的风格,也不像是附近的贝隆人。肖恩带着一丝警惕抬起头,看到房门被砰地推开。皮尔斯·卡洛尔——《黑鸦》的第二军团长大步走进房间,将手里握着的酒瓶掼在桌面上。

“好久不见啊,团长。”红发的军团长挑起一侧的嘴角,扯了张椅子自己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你怎么来了?”属下的语气让他有些不安,“你那边最近……没什么事吧?”

“凯茜给我传了个信儿,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皮尔斯用力拔出瓶塞,将金黄色的酒液分别倾入两个杯子,然后推了一个到肖恩面前,“所以我来找你谈谈。”

“「母亲」……的事?”

“你的事。”皮尔斯呷了一口酒,鼻子轻轻出气,“听起来,你打算救她?”

那是……自然。这是他身为母亲的信徒,亦是《黑鸦》团长的使命。肖恩点了点头,在心中说服自己。

“我有这个责任。母亲一直——”

“屁的责任。”皮尔斯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如果你救不了她呢?如果她需要你的命,甚至我们大伙儿的命,才活得下去呢?如果哪怕你这样做了,她也变不回我们以前的「母亲」呢?”

“皮尔斯,你胡说什——”

“是我在胡说,还是你在做鸵鸟?”红发的军团长冷笑,“你难道忘了,是你亲口告诉我,母亲她早已经死了的?”

他说的没错。莉莉告诉过他「母亲」的死讯,而经历过冬青堡覆灭的肖恩,也勉强接受了那一件事实。“可现在有了新的发现,不是么?再怎么说,母亲她毕竟——”

“毕竟是神,是么?”皮尔斯又喝了一大口酒,重重吐出一口气,“一年前的那个时候,有多少人在向她祈祷?结果呢?我们失去了神术,大伙儿一个接一个死掉,而直到最后的最后,也没见她来帮我们一把。你觉得,肖恩,这是为什么?”

肖恩皱起眉头,“你……”

“是因为她想要看我们倒霉?她觉得我们做了错事?还是她认为不能只有自己遭罪,想要拖我们下去陪她?再不是说,她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肖恩明白。他承认自己隐约想到了这些,却从未敢于认真去思考。“你冷静点,皮尔斯。母亲或许有她的——”

“该冷静一点儿的是你!”

红发的军团长啪地打开肖恩的手,仰起头,目光越过他,直视他身后空无一物的石墙。

“你给我好好听着,‘母亲’,如果你还能听得到的话。”皮尔斯喘了两口气,声音有些尖锐,“你是个喜怒无常的蠢货。你是个自寻死路的白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是个只会说大话的废物!”

肖恩感觉血液冲上了头顶,背后寒毛仿佛根根直立。作为骑士团的一员,这些话足以称为大逆不道,但更令他不安的是,他清楚皮尔斯的意图——

“你很厉害吧,母亲。我这样骂你,你肯定气坏了吧?”红发的军团长拿起酒杯,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那就来惩罚我啊!来杀了我啊!?这很简单的,不是吗!缇娅娜·维斯——”

“够了!!”

肖恩猛地打断了对方的话。皮尔斯瞥了他一眼,闭上嘴喘着粗气。

声音缓缓散去,仿佛融于海洋中的水。房间中仅余下两人的呼吸,再一点点被沉默盖过,直到如同墓地一般寂静。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死亡面前,一切平等。放弃不该有的幻想吧,团长。”皮尔斯低沉地开了口,“无论在那矿洞里的是什么,我都只当她已经死了。你们救不了死掉的东西,更不值得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肖恩垂下头,他知道的比皮尔斯更多。半日之前的闲聊中,莉莉仿佛不经意般告诉他,与他们这样的人类不同,‘神使’的灵魂和身躯本为一体。换句话说,如果无法夺回玛尔的神力,想要‘复活’母亲难于登天;而若祂们真正消亡,则什么也不会留下。

然而他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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