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有语,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便叫他守溪吧。”
“世上想杀他的人太多,自此以后,魔门不再招弟子了。”
之后的时间跨度很长,本上所记录的,也多是些琐碎杂事以及他的心事。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抚养林守溪长大,期间,他动过许多许多次杀心,倒不是他真的想杀死林守溪,而是他潜在地认为,杀死林守溪就相当于抗争了命运,这是极具诱惑的。
尤其是后来,道门天降了一位门主。
这位门主给魔门带来了持续数年的绝望与惶恐,这个曾经一度欣欣向荣,险些成为武林执牛耳者的宗门,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衰亡。
眼睁睁看着两座宗门此消彼长却无能无力,作为一门之主的他,承受的痛苦与压力可想而知,期间有不少老一辈的离开了宗门,隐居山林,提前避难,也有不少弟子无法忍受这死气沉沉的修道日子,偷偷溜出黑崖,转投其他宗门,他全都心知肚明,只是无心阻拦。
林守溪也是今天才知道,看似和蔼可亲的师父,原来在无数个夜晚都在犹豫要不要将他杀死,而他七岁那年,师父站在他的身后,一度起了真正的杀心,甚至都已将手掌悬在了他的脖颈之后,可当他回过头去时,师父看着他粉雕玉琢的脸蛋时,却是摸了摸他的头,感慨道:“都长这么大了啊。”
‘他是魔门的孩子’老门主在笔记上这样写。
之后,老门主还记录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某日他听到林守溪与师兄师姐在一同聊天,师兄师姐们逗他,问他,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我想振兴宗门。”林守溪说。
师兄师姐们听了以后大喜,问:“你未来要振兴魔门?”
“我要振兴合欢宗。”年幼的林守溪心怀理想地回答。
“……”
看到这里,里外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好呀,没想到我们家林公子从小就有这么大的宏愿了呢。”小禾的轻笑声里透着几分寒意,她纤白的小手搭上了林守溪的肩膀,顺着肩膀轻轻抚摸上脖颈,动作温柔得如同呵气。
林守溪背脊微凉,无力地辩解道:“童言无忌,这……玩笑而已。”
“是吗?”小禾小手上攀,摸到了他的耳朵,捏了捏,问:“你不是要振兴宗门吗,为何现在反而拜到了道门门下?”
问出这个问题后,小禾自己也愣了愣,接着,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揪紧了林守溪的耳朵,道:“我明白了,你振兴宗门的方式就是打入道门内部!难怪你既结识慕姐姐,又勾引楚姐姐……林守溪,你可真是不忘初心啊。”
“我……”林守溪被说得哑口无言,老门主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他也不知如何辩驳,一时支支吾吾。
“你这战术虽然阴险,执行得倒是挺不错的。”小禾倒是越说越起劲,她眯起眼眸,好奇地问:“你这般顺藤摸瓜,层层深入,最后该不会连师尊大人也要……”
“咳。”
宫语立在一边,清冷地咳嗽了一声。
小禾娇躯一颤,这才醒过神来,她自知失言,不由以掌掩唇,小心翼翼地看向师尊。宫语真气虽失,余威犹在,冷若冰山的仙靥看得小禾心头一紧,她乖巧地辩解说:“我……我也是玩笑话。”
宫语淡淡地嗯了一声,将笔记翻到了下一页。
之后的一页,笔记的跨度直接是三年:
“近日心慌神乱,难以入眠,在鬼谷山的千机洞里,我又见到了我的老朋友景冶子,我去的时候,他已让小道童准备好了一桌菜,他说,他知道我今天会来。我还在千机洞里见到了我的另一位老朋友,他是真宗的宗主,景冶子说他会死于道门门主之手,他不相信。”
“我们一起吃过了饭,真宗宗主临别的时候和我说,若哪一天道门门主攻上黑崖,我不会来救你了,我不想死在她手里。我没有说什么,我本就不希望他来,况且大势之下,谁来也没有用的。我向景冶子询问,问他有没有算出什么重要的东西,景冶子犹豫了很久,才凑到我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见到了天命,虽然只有冰山一角。”
“他还说,天下方士之气运,他独占了八斗,今后方士纵有神机妙算者,也再不可能达到他这个地步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向他询问所谓的天命。我知道,这样的方士通常喜欢以天命不可泄露为由,故弄玄虚地打哑谜,所以我起初没对答案抱有什么希望,谁知景冶子不仅给了我答案,给的还很明确。”“他用手指蘸了水,在我面前的石桌上写下了两个字,厄城。”
“厄城……我本以为这说的是那座真气发源的死城,但景冶子却摇头,说,根据占卜的结果来看,这座城应该在极北方,位于冰雪掩埋的深处,那座城很古老,在人类还未诞生之时就已存在,它是某个秘密之境的入口。至于里面有什么,景冶子也不知道,他说,那是他最梦寐以求的地方,因为那里藏着命理的终极,但他去不了,他不是修行者,无法捱过那样的冰天雪地。”
之后的笔记又跨越了两年。
“好久没有动笔了……景冶子是为恶魔传信的使者,他蛊惑了我。”
“我想去北方,去找那座厄城,我不敢确定,我到底是想要逃避,还是真的想去面对世界的真相,但我的身体在渐渐老去,它每天提醒着我,说你快死了,你快一事无成地死了。”
“年轻的时候,我喜欢算术、天、乐理,喜欢诗酒歌舞,我觉得只要骑上了心爱的马,捎上了心爱的女子,世上就没有地方是去不到的。人老了,锐气就真在不知不觉间磨掉了,我现在整天说着以大局为重,局面反倒越来越乱……不该抱着遗憾而死,成为冢中枯骨。”
“我要前往厄城。”
后面的内容很单调,讲述的是他动身前往厄城时所做的准备,准备十分详实而完善,考虑到了各种情况。
读到这里时,莫说林守溪与小禾,哪怕是宫语,瞳孔中亦流露出了一丝紧张。
他们知道,这些准备哪怕再详实,依旧是没有用的,因为他将要前往的,是一个未知的地方。
“他与你说过这件事吗?”宫语问。
“师父不曾与我说过。”林守溪摇了摇头。
在他记忆里,十二岁那年,师父确实消失过一段时间,那时,师父说他是去闭关了,今日他才知晓,原来他去往的是极北冰雪的厄城。
宫语轻轻点头,正准备翻到下一页,忽然,夜风大作,将窗户吹开。
灯焰剧烈摇晃后熄灭,一缕细长的白烟飘了起来,引得人心头微凉。
宫语合上窗,重新点上了蜡烛,这才继续往后翻页。
接着,他们都吃了一惊。
后面的很多页都用墨笔划去了,划得干干净净,一个字也看不清。
“这……”林守溪皱眉。
按理来说,这段内容应是师父动身前往厄城的过程,这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可它现在被抹得一干二净……里面藏着什么师父不愿意让我们知晓的秘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