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叛逃了?!”当听到战场上这突兀而震惊的消息时,身在禁中的王允再无一丝愤慨或痛怒的表情。这仿佛压倒骆驼背上最后一颗稻草的噩耗,一下击穿了王允最后哪怕一丝丝的伪装,让他看起来立时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王允默默回到望着那些衣袖翩翩的同僚,他们脸上尽是惊恐和悲痛欲绝。但值得王允欣慰的是,在汉室的最后一刻,他们这些最后真正的士人,还是坚定地站在了他的身后。大袖翩翩的手中,都拎着一把忠贞的长剑。
虽然,他们都知道,到了最后死搏的时候,一把环首刀比一把长剑更适合劈砍。但他们就如同士人的气节一样,宁愿玉碎,也不肯在最后一刻玷污了名士的气节,选用一把与武人一样粗鄙的大刀。
只有长剑,才乃君子之刃!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共识。
虽然,这样的选择,会在那个任性胡来的小天子看来,十分愚蠢且可笑。
“诸位,事已至此,我等已问心无愧。”王允缓缓转身,这一刻,他面上绽露出了欣慰而解脱的面容,向着他身后所有同僚深深一鞠:“今日一役,长安非毁在我等士人之手,而是苍天无眼、汉室气数已尽!诸公与允今日以身殉难,乃我等名士最终归属,百年之后,汉史丹青上,定然会在此留下浓墨重彩之慷慨绝笔!”
“为了汉室!”所有武这时纷纷举臂,同声呼应,使得整个大殿苍凉而悲壮。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殿当中突然冲出一股金属旋风,所有宦官宫娥,每人皆顶盔掼甲鱼贯而出,他
们手中持着更适合防卫死拼的盾牌大刀,以及一些精妙的弓弩。最后一名劲装女子出场,手持一柄长枪。明艳而绝冷的气息,顿时予这座大殿当中添加了一份凄美的明媚。
“汉室绝不会在今日灭亡,陛下尚未归城,尔等岂可出此乱军之言?”伏寿横立在御座之侧,对着王允刚才那番不忠之言厉声还击。
王允蓦然一愣,他自然明白了伏寿的打算。但同时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因为他感觉今日士人光辉的一笔,被伏寿这样不知轻重的妇人毁灭殆尽,不由回头怒喝道:“请伏贵人自重,今日不论是否汉室将亡,尔等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司徒大人,”伏寿也知此时汉室危在旦夕,无意与王允多费口舌:“臣妾知司徒心中所想,然仁者爱人。若禁中被乱军攻破,司徒大人认为那些虎狼之人该如何对待我等这些汉室忠义之人?如司徒大人所想,我等这些苦命之人,最后便应该成为这些叛乱狂风纵乱的牺牲品?”
王允顿时又一愣,他从未想过,身在深宫当中的这位未来皇后,口齿锋利到竟丝毫不亚于她那位未来的丈夫。
见王允无言,伏寿随后一摆手,放缓了语调道:“汉室当中,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诸位臣公有为国殉难的气节,我等汉室之人,也久沐君恩,更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所以,今日请让我等同诸位一同守卫这未央宫,守住这大汉最后的尊严之地!”
被伏寿一番软硬兼施的话抢白,王允最终沉默了下去。当然,若在平时,他也不会便这样服软
。只是,这时分,他早已在长安城当中布下了烈焰火种。
无论他们这些人如何同那些叛军战死,最后还是会统统湮灭在那熊熊的烈焰当中。既然如此,他其实也不必同伏寿这般斤斤计较。
毕竟,这场殉难,充其量不过是个仪式。他们这些大多手无缚鸡之力、从来没见过血的人,又能杀多少叛军呢?
所以,王允最后望了伏寿一眼,选择了沉默。
就在王允这些士人已经准备后最后慷慨悲歌落幕的同时,长安城中,已是一片人间地狱。
无数西凉铁骑汹涌而入,之前他们在关外忍饥挨饿的怨愤,在郭汜最后那条不负责任的刺激下,顿时让他们由人变成了野兽。
回望着自己的故乡古都就要沦入西凉铁骑这群野兽之手,一名曲侯看着那些骑兵正肆无忌惮砍杀着街上慌乱逃命的百姓,眼珠子瞬间红了起来,目露狰狞之色,将手中长刀一横,厉声喝道:“弟兄们,和这些狗杂种拼了!”
“拼了!”
数十名虎贲兵士狼嚎响应,各自挥舞着兵器誓死追随那名曲侯身后,迎向汹涌而来的凉州骑阵,也有十数名悍不畏死的百姓,手执利器,追随在虎贲军之后。
然而,数十道寒光闪耀,锋利的弯刀同时斩劈而下,这些虎贲兵士以及十数名百姓霎时便被滚滚的西凉铁骑所淹没,就像一枚小石子投进了汹涌的大河,虽然也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可就一眨眼地功夫,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随着这一次悲壮的反击被粉碎,西凉铁骑终于开启了仇恨报复的血腥。冲出城门的他们,显
然对于劫掠之事已驾轻就熟,他们自动分流成十几人的小队,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陆续进发。于是,一路上,便留下了一条血与骨铺就的道路。
很快,第一批进入长安城的西凉小队,便俘获了他们的战利品。二十多个女人,被他们扔在备用的战马上,嚣狂大笑。
他们这些凉州铁骑,为了保持灵活的机动性,从来都是一人双骑。一匹负责作战,而另一匹便负责驮用辎重。而到了这个时候,那些辎重自然就变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其中,一名老妇人扑抢着想要阻止一名骑兵劫走她家的女儿,被那名骑兵一把推到在地。一名骑兵随后赶来,看着那老妇人哭叫着心烦,毫不犹豫照着老妇人的脑袋便狠狠跺了一脚。血和脑浆爆了出来,将苍苍白发染成了红色,在太阳下分外刺眼。
另一处,一名妇人死死与一名西凉骑兵抢夺着她怀中的婴儿。那婴儿早已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地啼哭不止,西凉骑兵突然一松手,另毫无防备的妇人猛然一个失重跌倒在地。随后,骑兵狞笑着将婴儿尽力抛起,抬手一箭,将襁褓钉在那妇人草庐的墙上!
婴儿的啼声嘎然而止,鲜血顺着箭杆和墙壁往下流。
西凉铁骑那些畜生阵中顿时爆出一片喝采,那骑兵则两步赶上已惊吓失常的妇人,将她整个横转过来扛在肩上,伸手在妇人滚圆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仰天再度发出一声惬意的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得意和嚣张……
“老子和你们拼了!”
一名壮汉躲在里堡当中的壮汉看到这幕,目眦尽裂,扛起
一柄锄头冲出来,将一名西凉骑兵从马背上狠狠扫落。正欲补上一锄头砸碎西凉骑兵的脑袋,两柄锋利的弯刀同时刺入他的后背。
疾驰的战马驱动弯刀狠狠地切过壮汉雄伟的身躯,血光崩溅中,壮汉的身体猛地打了转,颓然倒地,有殷红的血液从他身下汨汨沁出,明亮犀利的眼神顷刻间黯淡下去。
可就在这批西凉铁骑准备离去的时候,其中一名骑兵却发现那壮汉还未死透。他显得很狐疑,因为他看到那名壮汉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将一截烧的木枝投入到里堡的某个地方。
那名骑兵一时好奇下,顺着那壮汉充满复仇火焰的目光方位看了一眼。他扒开里堡那处被柴薪覆盖的地方,脸色豁然大变!
烧的木枝被凌空打落,那名西凉骑兵又怕又急,用弯刀在那名壮汉身上如戳西瓜般急速戳上了好几刀。
却不料,这名壮汉的生命力是那般顽强,在肠子都流出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最后想同这些畜生同归于尽的报复也被破坏,猛然发出一阵犹如狼嚎般的凄厉声响,一口狠狠咬下了那骑兵的耳朵!
所有西凉骑兵赶紧下马赶来解救,可当他们将壮汉的脑袋都砍下来的时候,发现那名壮汉仍旧死死咬住那名骑兵的耳朵不肯松手。
最后为首的将官一把将脑袋和骑兵耳朵扯下后,才看到里堡处那些火油、干柴等引火之物,顿时惊惧开口喊道:“速向将军汇报,长安人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于是,王允最后这一厢情愿的玉石俱焚之策,便十分离奇却毫不奇怪地被西凉军识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