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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河口区街办企业泰和染整厂厂长郑京年,一上班就被召到区长的办公室,杜华正对他相当客气,从自己专用的矿泉壶里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矿泉水,先问他在染整厂干了多少年,又问他多大岁数,然后以非常实在的口吻完全站在郑京年的立场上说:“老郑啊,这些年你干得不错,趁厂子眼下还说得过去,赶紧挪个地方,过了五十岁再想动也不好安排了……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郑京年眼珠发光,立刻来了精神儿:“是啊,染整厂那么大,却只是个科级单位,我为这事可没少跑道,就是没有人理这个茬儿,还是区长想着下边……”杜华正打断他的话:“你怎那么死心眼儿,给一个单位提高级别太难了,给一个人提一下级别就比较容易啦。”郑京年屏住呼吸等待区长的下,“我想把你调到区里来,到工业局当副局长,先升成副处级再说,到换届的时候就看你的运气了,能扶正更好,万一扶不了正,到退休的时候也可以弄个正处级巡视员。而且在局里旱涝保收,也算是平安着陆啦!你干了这么多年总不能让你白干哪,你觉得怎么样?”

郑京年自然感激不尽:“谢谢杜区长!”

“别谢我,这种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定的,有的领导同志提出来,叫你把染整厂的屁股擦干净了再上来。”郑京年就知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区长是肯定有条件的。杜华正告诉他染整厂得搬迁到市外去,郑京年抱怨设备陈旧,一拆可就哗啦啦了。杜华正说正好趁机更新设备嘛。可哪来的钱呢?于是引出卖地皮的事,厂子一迁走地皮不就可以卖钱了吗?事情十分紧急,郑京年一下子往哪儿去找买主,杜区长也为他焦急,提拔人的事夜长梦多,把迁厂的事早办利索了好早到区工业局报到,自然而然就为他找到一个买主,杜华正摁下电话的扬声器,熟练地拨了一串号码,“是杜觉吗?”立刻拿出了一副严厉的居高临下的口吻,“你知道三义里旁边有个泰和染整厂吗?市里的平房改造任务十万火急,你能帮着给它找个买主吗?”杜觉倒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IT气:“不行,那个地方不值钱。”杜华正对着电话火了:“不行也得行,你怎么帮着城厢区拉来了外资呢?你别动啊,我叫染整厂的郑厂长马上去找你!”

杜觉叫苦不迭:“哎,我不是你们区里人,您怎么硬拍呀?”

杜华正“啪”地把电话挂了。

一直到下班之后,钟佩才抽出时间来到老城厢临街的一片店铺前,这里紧挨着同福庄,受拆迁的影响,闹闹哄哄但生意萧条,每家店铺的墙上都用白粉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在“拆”字的外面还画着个白色大圆圈——像山区的农房上吓唬狼的标志。店铺的老板们满脸阴云,钟佩找到“天福时装店”走了进去,店里死气沉沉,姚天福一个人坐在柜台前愣神儿,对钟佩进店没有在意。直到钟佩盯着他走到了近前:“你就是姚老板?”

姚天福抬起头,“是我,噢,您是……哎呀,看我这眼神!”姚天福急忙展露笑脸,起身相迎。钟佩神色凝重:“我是于非的母亲。”姚天福赔着小心:“伯母,您好。”钟佩口气冰冷:“我说过了我是于非的母亲,叫钟佩,是来找她回家。”

姚天福赶紧拿凳子,让钟佩坐下,然后解释:“钟区长,这全是一场误会,那天我们不过是在一起跳跳舞,唱了几首歌,被于总碰见就闹成了这样……”“以前的事我现在不想谈,只想见见我的女儿。”

“哎呀,她不在这儿……她在深圳,开了一家非非时装商店,我的货都是经她的店进来的。”钟佩疑惑:“今天上午还有人看见她跟你在三义里卖内衣嘛!”

“那一定是看花眼了,”姚天福从抽屉里拿出三沓百元的人民币,“您来的正好,不然今天晚上我还得到您的家里去,这是给于非的货款,她叫放在您那儿,明后天她回来取。”

“她要回来?”这显然勾住了钟佩,但她不看那沓钱,“我不管你们的事情。”

“这笔钱她要得很急,我明天一早就外出,见不到她,您不给带上怎么办呢?”

钟佩犹豫了。姚天福嬉笑:“这又不费您什么事,于非又是您的亲女儿,她的买卖不就跟您的买卖一样吗?现在这年月还有给钱不要的吗?我要是滑头,给您不要就再也不给了,着急的是于非。她还得一趟趟地来求我……”既然女儿要回来,她就不愿再听眼前这个粗俗的家伙饶舌:“好吧,这是多少钱?”

“三万,您数一数。”钟佩看了看,还带着银行数过的印记,就放进自己的包里。姚天福拿过一张纸和笔:“您得给我写个收条,这是财务手续,好下账。”钟佩迟疑着,却也不能再从包里把钱拿出来。既然收了钱写个收条也是很自然的,就问:“怎么写?”姚天福把纸和笔放到钟佩面前:“随便怎么写都行……要不就写收到姚天福现金三万元。”钟佩略加思索在纸条上写了“替于非代收姚天福归还的货款叁万元整”,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他,仍觉得姚天福的神情有点不对头。

同福庄小学放学了,在众多结伴行走的同学中间,姚雷、李小朋、二虎拦住了各自要抢劫的对象:“你带钱来了吗?”被拦住的同学乖乖地交上早就准备好的钱,赶紧跑开了。其他同学像躲避灾祸一样远远地避开这三个小瘟神,有胆小的又跑回了学校,有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躲闪不及被姚雷堵住了:“丁浩,我找你要的钱带来了吗?”

丁浩嗫嚅:“我没敢向家里要。”“你就敢违抗我?”姚雷上前一步猛推丁浩,丁浩一个屁股墩摔倒了,姚雷一把抢走丁浩的包,“今天便宜你,明天拿钱来赎你的包。”丁浩哀求:“我还得写作业哪……”“写个屁,先完成我的作业再说!”

三个小子歪脖子扬脸,摇摇摆摆地走了。一年级的老师站在校门口目送自己的学生回家,看见了他们的恶行,赶忙返回到教研室向简业青告状:“姚雷那几个人又抢你们班的钱了……”简业青放下怀里还抱着的一摞作业本,转身想追出去,校长进来拦住了她:“简老师,下午你到区教育局去开个会。”“什么会?”

“我们学校要拆迁了嘛,商量把学生往哪儿分,老师们往哪儿分。”

筒业青诧异:“这样的会怎么让我去听?”“还有一项内容,居住环境和青少年犯罪的关系,你是高年级组的组长,又一直住在同福庄。熟悉情况。”

简业青不快:“我宁愿不熟悉这种情况。”“怎么啦?”

“我……实在受不了啦,过去要不是图离家近早就想办法调走了,就是刚才,姚雷、李小朋他们还在大街上抢同学的钱!有的同学说,管着我们这个学校的不是校长、老师,而是几个学生流氓,同学们最怕的也是他们……”

校长很少见简业青如此激动:“我也听到了一些反映……”

简业青仍旧气愤不已:“小学生怀孕的事,出在我们学校,少年犯罪率,我们学校在全市不算最高也排在前几名,打架斗殴、偷偷摸摸,那是常事,造成这个局面不是您校长的责任,也不是我们当老师的不负责任,这个地方的根太臭了……不论一家几辈儿、老少多少口,都挤在一间平房里,大人们干什么事都瞒不了孩子,造成小孩子性早熟,甚至从小就性扭曲……”

年轻的女老师接过话头:“有人反映,我们的学生还要向姚雷等几个霸道的家伙交纳安全保护费,多则30元,少则10元,不交钱就挨打。学生哪来的钱?还不是回家向家长要,或者到别的地方去偷吗!”

还是校长会疏导:“你把这些情况带到会上讲一讲不是很好吗?也让教育局的领导明白我们学校落后的真正原因。”

就在老师们还谈论姚雷的时候,姚雷已经回到家,投有吃午饭,又开着他父亲的蓝色大发车跑了,在三义里西面的一个湖边停了下来,中午太阳暖和,许多小学生在湖面的冰上溜冰,极少数的人穿着冰鞋,大部分人穿着普通的鞋在冰上玩耍。姚雷、李小朋下车来到冰上,他们相中了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姑娘,她正是大鞋底子李素娥的女儿,姚雷喊她:“哎,你叫什么名字?”

贾兰兰的性格也很冲:“干什么?”

“我叫姚雷,他叫李小朋,问问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

“我叫贾兰兰。”

“贾兰兰,我们请你去吃麦当劳,去不去?”贾兰兰有点犹豫,李小朋过来拉她:“走吧,他会开汽车,一会儿就回来。”贾兰兰扬起脸顺着李小朋手指的方向瞧,果然看见湖边停着一辆汽车,犹犹疑疑地跟着他们走出冰面……

下午,吴虚白乘出租车来到梨城大学半心湖畔,这位香港恒通财团的投资部经理四十多岁,与人们见惯了的面孔白皙、神采俊逸的香港老板很不一样,他面色黑红,相貌粗砺,但气度严整,温厚沉实,更像风硬水凉的北方汉子,他来到夏尊秋的楼下,摁响了大门报话器,里面传出女主人的声音:“请问找谁?”

当吴虚白开口说话的时候,就露出了浓重的广东口音:“尊秋,我是吴虚白。”

大门“嘭”地一声开了,待到吴虚自走到三楼的时候,夏尊秋的房门已经打开,她站在门口把他迎进去,两人相互凝视:“我想你。”“我也是。”拥抱,轻吻,有一种重逢的欣喜,也有一种自然的优雅。吴虚白专注而诚恳:“你真美,似乎更年轻了。”

夏尊秋含睇一笑:“谢谢。”

吴虚白眩目动情:“那天我听到你的电话留言,为你担了一份儿心,同时又有点振奋……”夏尊秋却佻脱诙谐地逼问:“幸灾乐祸,还是想乘人之危?”“因为你太优秀了,以前我觉得你从来不需要我的关心,我的照顾,或者是我的感情,一旦听到你说你需要我,当然兴奋,我知道你改变主意了。”

夏尊秋稍一迟疑:“什么?”吴虚白从口袋里掏出个精制的首饰盒:“这次我特意选了一枚戒指,希望你收下,别再让我失望了。”夏尊秋笑着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她的手指很长,柔洁敏感,她举起来欣赏着,不知是欣赏那钻石戒指,还是欣赏自己的手指?“这颗钻石真漂亮!”她嘴里称赞着戒指,却把它从自己的手指上摘下来,放进盒里,又塞进吴的口袋。吴虚白变色,呆呆地任她帮自己脱下外衣,挂到衣裳架上,在这一连串温雅的动作中,夏尊秋的眼睛里现出一种不易觉察的犹豫和距离。

吴虚白抓住了她的手:“尊秋,出了什么事?”夏尊秋躲避着他的目光:“你指什么?”“我指的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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