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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于敏真集中精神在自己的住宅楼前停好车,儿子从窗户里已经看到他们,早打开房门等着了,简业修一把抱起儿子,儿子的眼里却有一种陌生。他问:“怎么,不认识爸爸了?”儿子有点不好意思:“认识。”“这回你爸爸是不是有点像个强盗了?”“强盗都是真正的男子汉!”

简业修感到儿子非常亲:“哦?我儿子也是真正的男子汉!”

敏真在卫生间里大声喊叫:“你们爷俩等会儿再亲热,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简业修松开儿子:“想不想我?”“想。”“我也是,这回我才体会到什么是想家,什么是想亲骨肉,当意识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的时候,跟平常出差想家就不一样了。”“爸,我们想你也跟你出差时想的不一样。”“是啊?宁宁长大了,是哪本里有这样的话,灾难使人成熟得快。你的老师知道我被抓走的事吗?”

“知道。”“同学们知道吗?”“有的知道。”“有人为了这件事欺负你吗?”“没有。”

简业修轻舒一口气。敏真又在催促:“你快去洗个澡,饭马上就做好。”

饭菜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做起来很容易,不大一会儿工夫开始一样一样地往桌上摆,等到饭菜摆好了,简业修还没有出来。敏真推开卫生问的门,丈夫躺在浴盆里睡着了,她愣在那儿,眼睛又湿了——今天她的眼泪格外多。她擦了把眼泪,转身出来对儿子说:“爸爸在里边睡着了,你自己先吃,吃完快去上学。”

她回到卫生间,脱去自己的衣服,也进到浴盆里,轻轻地给丈夫搓身子,柔柔地由上到下……

利用中午吃饭的机会,钟佩终于在餐厅里堵上了袁辉。尽管天气很热,袁辉的衣着却一丝不苟,鲜亮的短袖衬衣板板生生,新潮领带也系得无可挑剔,白皙秀逸得有几分女气的脸,熠熠生辉,好像有什么喜事,或是刚从一个授奖场合满载而归,在热呼呼闹嚷嚷形神松散的人堆里格外招眼。钟佩却不无抱怨:“好几天不见人影儿,你在忙什么?”袁辉是机灵人,几乎可以说一见区长的神色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一听钟佩开口就能猜到她下面要说些什么,随口应道:“您想问关于平房改造的事?”“是啊,怎么听不到你的消息?”“都是坏消息,怕您听了不高兴。”

“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有好消息呐!”

袁辉转瞬变得愁眉苦脸了:“我把所有能联系上的房地产开发商都找了,一听说咱这个地方,都摇脑袋,不要说来投资,连来看一看的兴趣都没有。”

钟佩心实:“别的渠道呢?”“我想起南方的几个特区,在开发初期都得益于原籍在本地的海外华侨回乡投资,于是我也让公安分局查了一下,看看祖籍是红庙区的人有没有在海外发了财的……”钟佩苦笑:“结果呢?”袁辉一脸沮丧:“一个都没有,穷区住穷人,也只有穷亲戚。”

钟佩用一种诧异的眼光望着袁辉,这家伙似乎是在欺负她,欺负她是个女人对副手说不出重话来,便临时编出一套花里胡哨的鬼话糊弄她。袁辉见区长现出不悦,眼睛一眨又想出了新招儿:“区长,如果请人把我们区要改造的平房区规划设计好,做出模型,印成精美的样本,到香港去招商,说不定会拉来一部分资金。”钟佩讥讽:“你的脑子可真好使,下午你有什么安排?”

袁辉反问:“看样子您有了想法?”“我的想法就是到工人新村找最关心平房改造的人谈一谈,听听他们的意见。”

袁辉对这种“发动群众、相信群众”的老套子极不以为然。

躲之惟恐不及:“我已经说好了下午召集建委、房管局、街道办事处三家的中层以上干部,联合召开个神仙会,看能不能想出点高招。”钟佩喟然叹道:“好吧,你去开你的神仙会,我去新村。”

午后,阳光火辣,气温闷热,钟佩满胸气闷来到铁山工人新村——这名字起得真好!四十多年前刚建村的时候叫“新村”。

现在旧得不能再旧了,还是叫“新村”。最早的砖墙已经粉化,外面又糊上一层泥巴,两排房子之间的过道上都搭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屋,高高低低,或圆或方,所用材料更是五花八门,有砖的,有泥的,有苇帘扎成的,有铁皮组装的……有的在里面做饭,有的也在里面住人。钟佩直奔新村居民委员会。居委会在新村中部,占据了两间普通的居民房,门窗大开,里面摆着几张麻将桌,正打得热火朝天,噼里啪啦,烟气腾腾,真像顺口溜里说的“祖国山河一片麻”呀!轧钢厂退休工人郭保民,神情郁闷。

呆坐在居委会门口的阴凉地儿里,钟佩躬身上前:“这不是郭师傅吗?”郭保民有点愣神儿,一时没反应过来。钟佩笑了:“不认识我了,去年您不是全区的十大标兵之一吗?在大会上我给您授过奖,过春节的时候还到您的家里去慰问过……”

郭保民呼地站起来:“哎哟,是钟区长,怪我眼拙。”

钟佩顺手拉个小板凳在他对面坐下来:“今天怎这么闲在?”

“退休啦。”“看上去还是蛮年轻的嘛。”“不年轻了,一过五十五,就是半截入土的人啦。”“现在有新说法,三十岁的男人是成品,四十岁男人是精品,五十岁的男人是极品,六十岁的男人是神品。”

郭保民忙不迭地摆手:“我是废品,没有事干就等于什么用处都没有了。”钟佩安慰他:“为国家干了一辈子啦,好好自在几天吧。”“自在不了,天天闲得难受。”“我也遇到一个大难题,您能出来帮着做点工作吗?”“您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我没有指示,更不敢吩咐,是市政府下了死命令,用五到七年的时间,也就是说在2000年之前,把全市的危陋平房都改造完,也包括咱们铁山工人新村。”

“这可是大好事!”郭保民立刻来了精神,可着嗓门一喊,屋里打麻将的人也停了手,悄悄挤到门口听……钟佩索性就提高嗓门对大家说:“好事可不好办,政府没有钱,再像以前那样由国家全包起来,盖好新房子分给大家,恐怕是行不通了。

由于咱们这个地段周围都是工厂,地皮不值钱,这些天区里找了不少房地产开发商,谁也不愿意到这儿来投资……这几天真把我愁坏了,就想跟你们住在新村的人商量一下,这里住的是地道的产业工人,是历来国家所依靠的对象,也许你们会有好主意。”

屋里屋外,没有一个人吭声。沉闷了好一阵子,一个老大妈开口了:“政府说要改造危陋平房,给我们解决住房困难,又说政府没有钱,这不等于放空炮吗!”

钟佩解释:“这不是放空炮,如果是空炮又何必放呢?又不是老百姓逼政府,是政府主动提出来要给老百姓改善居住环境。”郭保民说话还带着工人的爽快:“钟区长,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吧?”钟佩试着先亮一张牌:“我倒是想了两条办法,还没有考虑成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新村里大部分房子的产权属于企业,我们区里去做各个企业的工作,你们居委会也发动群众,让大家分头去做自己企业领导的工作,让各企业都出点钱就好办了,俗话说谁家的孩子谁抱嘛。第二条,叫众人拾柴火焰高,刚才我跟建行的领导通了电话,他同意我们搞住房储蓄,每家每户多少都有点存款吧?把这些存款取出来。

再以住房储蓄的名义存到建设银行去,利息只会高不会低,钱放在国家的银行里也永远是你的,我们区政府把这笔款贷出来用于平房改造,这就需要居委会做好说服动员工作,如果大家不把钱存到银行,我们也就无钱可贷了。“郭保民首先表态:”我看这事不错,大家并没有损失什么嘛。“紧跟着就有人响应:”我说嘛,区长来了哪能会没有主意……”

在城厢区政府的小会议室里,也有一批人正为钱发愁。正面墙上映出一张巨大的投影图像——是全区的行政区划,急需改造的平房区,用红色标出,强烈而醒目。

图像的四周以及其它三面墙上,贴满了各种字体各种颜色大小不等的“钱”字,有楷,有草写,有魏碑,有篆体,有的正贴,有的倒挂,有的向东歪。

有的向西斜……区长顾全德走进来,无法不被墙上的怪景吸引:“这是谁的把戏?”

有人眼睛瞄着城厢区房地产管理局局长周原,周原神情怪异地看着顾全德。顾全德却并不看他,眼睛依然盯着满墙的钱字问:“是咱城厢区政府叫钱给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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