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翠守在门处给屋里头的两个人望风,断断续续也听了不少。知道这是姨奶奶的兄弟,她比顾扬灵还欢喜。然而听得顾扬灵想要跟着那少年走,嫣翠的心却好似掉进了水井里,浮浮沉沉,没个平静。
屋里头,顾扬灵已经慢慢平缓了情绪,正拿出绢子擦泪,随即朝孙昊笑了笑:“你莫要笑话我,我只是眼窝子浅罢了。”
孙昊却慢慢镇定下来,眼底有轻软的怜惜渐渐涌出:“姐姐是一个人被欺负得狠了,这才听得我说了句软话儿就不自禁地流泪。”顿了顿,懊恼道:“要是我能早些来就好了,姐姐必定会少受许多的罪。”
顾扬灵唇角含笑,心里那么一想,却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来。可不是,要是再早上一年,她哪里还用委委屈屈地做了薛二郎的妾室。
孙昊见得姐姐又哭了,唬得再不敢多话,等着顾扬灵这里稍稍平静,看着孙昊道:“夜已深了,你且先回去,便是要走,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等着我安排妥当,就叫嫣翠在庭院的石榴树上挂上一盏红灯笼。你瞧见灯笼,再来找我。”
孙昊点点头,忽的想起一事儿,道:“那仇家呢?”
顾扬灵含笑望着他:“你莫急,如今顾家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男丁了,自是要你顶门立户的,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先回去,随后咱们寻了时机,我再细细说给你听。”
孙昊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起身的时候突地摸了摸脑袋,含羞带涩地望了顾扬灵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泥娃娃来。
“娘说你最爱这个,我跟着师傅学了没几天,做得不好,姐姐莫要嫌弃。”说完,把泥娃娃往顾扬灵怀里一塞,人便转身去了。
等着嫣翠转回,就见得烛光下,顾扬灵手里握着一个彩色泥娃娃又是哭又是笑的。走过去挨着顾扬灵坐下,抽出绢子给她擦泪。
“晓得姨奶奶今个儿开心,可眼泪掉多了仔细眼疼,莫要再哭了。”
顾扬灵便泪眼含笑地转过来看她,举了举手中的泥娃娃:“你见过这样的娃娃吗?”
嫣翠仔细看了两眼,摇摇头:“倒是少见。”
顾扬灵道:“我幼年时候有好些这样的娃娃,现在想想,那时家里头逢着过年,母亲便会拿来新娃娃给我。我还记得我当时问我母亲,这娃娃哪里来的,母亲告诉我,是很远的云州,有户亲戚托人送来的。现在想来,那亲戚就是他们吧!”
嫣翠道:“如此说来,那少年郎当真是姨奶奶的兄弟了?”
顾扬灵道:“当真是我的兄弟。”说着把泥娃娃放在身侧,偏过身来握住嫣翠的手:“你可晓得,我这心里有多畅快。他说了,便是寻到天涯海角,只要有仇人的消息,就要去给顾家的人报仇雪恨。”
说着忍不住哽咽道:“若不是记挂着那些贼人还没得了报应,早先被二爷轻薄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要寻了短见。等着做了妾,更是一波接着一波的事儿。这府里头争宠吃醋的戏码,我真真儿是受够了。如今我弟弟来了,他说要带我离开,嫣翠,我这心里实在是想走得很。”
嫣翠听得也流了泪,道:“只是凭着那小子张口闭口一番话,姨奶奶信了他要跟他走,人心隔肚皮,万一是个坏人呢!”
顾扬灵道:“不会。”说着把泥娃娃和那玉环都拿给嫣翠看。
“这玉环我原本也有一个,可惜那些贼人一把火烧了宅子,玉环也跟着不见了踪迹。但我记得,我的玉环上面刻着一个昊字。我问过母亲,母亲说这是一个重要人的名讳,偏巧那小子的名讳正是昊。你再看我手里的这个,是他给我的,上面是个灵字,便是我的名讳!我母亲说了,那个重要人是我的亲人。嫣翠,我又有亲人了。”说着,便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嫣翠提起绢子给顾扬灵擦了眼泪,顾扬灵抽了抽鼻子,举起手里的泥娃娃,含泪笑道:“还有这泥娃娃,虽然手艺烂得不行,可我一瞧就知道,和以往我得的那些是一个地方出的。一环对着一环,再没有纰漏了。再者,若非是心心念念诚心惦记着,这般千里迢迢的,便是断了音讯又怎样,何必叫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辛辛苦苦走了那么远的路来打听消息。”
“后头为了寻我的下落,他这段日子没少的来回奔波,若非至亲,又有谁肯这般劳心费力。若非他一直盯着我,两次遭遇险境,哪里那么巧都被他及时救了性命。知道我处境艰难,受了委屈,二话不说,便要带我离开。我知道,他必定是我的弟弟,才会这么心疼我。”
一番话,说得嫣翠再没了疑虑。只是想着姨奶奶要走,她便顿生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来。
她孤零零被卖进了薛家,许是有缘分,碰上了姨奶奶。两人虽是主仆,可在这深宅大院里,却是相依相靠,一同熬了这么多的日子。在她心里,姨奶奶便是她唯一的亲人,若是姨奶奶走了,她该怎么办?
嫣翠便怯生生问道:“那我呢?姨奶奶走了,可要把我也一同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