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蛋儿既已被洪范拦截下了对自己的事倒是不慌不忙。但却对三女孩在工地上的诉说弄得坐卧不安。
乃进城去打探一下。
从江边码头上来便是个城门洞。
此是个方块字之国,到处写字古已有之,于今为烈。且还要字配画,或反过来叫画配字。
城门洞便是写字的一处要地,冷骏每来此都要驻足品味一番。作为乡下人,主要看城乡间藩篱又加了什么桩子没有?作为“知识分子”对这个宣传阵地所宣传的所有内容都很感兴趣。
他已深知这方块字之国凡写在(贴在)墙上——大街墙上和办公处墙上的字,一种纯粹是明里摆样子的,告诉你这些暗里都做不到。一种是下决心做不到也要做它个好几成的,这主要是大街上的标语。
最吸引眼球是年前的三反五反,城门洞口很大一幅宣传画,一个比真人还大的正人君子,宽红脸膛,浓黑眉毛(这像工人),戴四楞四角有檐干部帽,穿四个兜的中山装(这像干部),以粗壮指头(这像工人)指着路人——谁看指谁:“不法分子,你坦白了吗?”
此运动网罗的大鱼(报上叫大老虎)和小鱼虾应难计数,况并非一而了之,与别的运动相叠着还有二次、三次下网。
眼下城门洞口张贴的是“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和“迎接公私合营”大幅标语。看就是下了决心!
二伯将留仙和木洞的两家仙鹤堂药号都关了,在县城开了家仙鹤堂药号,一家已搬到城里来住。
过去街边摆桌刻印章和代写诉状信的尉迟恭家就住在街上。9年他也进了革大,后在政府机关上班,为一般科员。
他按说成分该是自由职业者,结果评的城市贫民,历次运动并未受冲击。一直是单身。
冷骏小时尉迟就爱逗着他玩,在城里县中住读几年就更与他熟识了。
他先去尉迟上班的税务所,尉迟出来,就站在街边说了几句,现在农民进城找工作已管得很严,要招也是通过合作社的渠道。
说去年第一个通告出的时候,你根本不该听洪范的,走了能把你怎样。亦知张宇、封土、四妹与他家的错综关系,说至于你走了老婆、父母亲会被如何,穿小鞋,也是多余的担心。
知其工作和处世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未再提钱婉容她们的事情,笑着说了句后悔药吃不得!
来仙鹤堂店内只有二伯妈一人,二伯和伙计都参加中药店、布疋店、木货店等的全行业公私合营游行去了。
与二伯妈在柜台侧面的方桌边坐着说话。
“我一路都听见在敲锣打鼓,放鞭炮。”
“欢天喜地嘛,未必搞得哭兮奶呆?”夏茹在丈夫面前也未必会这样说。
便说前几日县上私营煤矿、纸厂庆祝公私合营都没有打腰鼓,一路上喊口号,队伍没精打采的,所以才请的腰鼓队。
冷骏笑道:“何叔和县腰鼓队的关系很好。”
“你也晓得?”
“听四妹说的,她说县上成立腰鼓队,是从隆鑫绸缎庄买的做服装用的绸料,买得很便宜。当时封婶还没有去腰鼓队,封婶参加之后,腰鼓队越来越红火,连省外都请去打……”
“因此服装要好多套,面料都找隆鑫绸缎庄买。而且腰鼓队的人自己买布也爱去鑫绸缎庄买,你说关系熟不熟?
“欸,四妹没跟你讲何一休卖给腰鼓队的布,卖便宜了,何太太跟何一休赌气?”
“没听她说过这些。我晓得隆鑫绸缎庄原是何婶父亲贺家的二百年老店,顺康雍乾嘉,道咸同光宣,乾隆年间就有了。传到何婶父亲贺爷爷手上,何叔叔早先也不知在哪里跑江湖。
“贺爷爷看上何叔聪明能干,加上古学好,会吟诗写对,贺爷爷也有这方面爱好,便把他招为了赘婿。”
夏茹笑了:“所以,其实何太太才是店老板。”
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何太太对公私合营心头很那个,上月政府专门开资本家和私营店主家属会,她想不通,会上都在揩眼睛水。我怕她出事,开完会,我还去绸缎庄坐了会。”
“呃?”
“小气包子!这几年为了店里各方面的应酬,她也经常跟何一休吵,说花多了。只有封李氏不同,凡是店里进了好看的绸缎,何太太都要送一截给封李氏。
“其实封李氏根本也穿不出去,四妹可以穿,但也没见穿过。
“她顶多就是想起拿出来看,摆一床都是,披在身上,照着镜子前头后头比,好像这样也就算穿也穿了,戴也戴了。”
冷骏笑:“你看见的?”
“莫说,硬还让我碰到过一次,摆一床的东西,对我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