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秋体和冬季杯县预选相继结束后,每年的修学旅行本应是高中时期最令人期待的活动之一,但是山王工业高校本着专业性大于综合发展的教育理念,不仅平日里分科系教学,连修学旅行都是各去各的。
至于地点,别说全国的景点古迹了,连最近的白神山地都不曾安排过,什么秋日露营、什么湖景落日、什么古老森林,统统都与他们无关。
不知就里的低年级学生在正式通知前还沉浸在如同漫画般精彩的三天两夜,高年级前辈们却深知学校的尿性,默契地等待着后辈露出被背叛了的表情。
就在出发前两日的早自习课上,一年级楼层的几个教室不约而同传出了各种程度的嘈杂声,尤其是男生多的班级,乱哄哄的吵闹声震得玻璃窗都要抖三抖。
“老师这不对吧,我们不是修学旅行吗?”
“三叶精工集团东……东北分部,这是什么?”
“我们不是应该去仙北泡温泉的吗?”
“难道不是去田泽湖秋游的吗?”
“老师,家长通知上也没说啊!”
班导佐田仿佛习惯了一般,完全不理会下面学生的各种疑问与反对,他只是抬手指向了教室最后排,在确认了瞌睡中的女生已经被吵醒后,朝她挥了挥手。
三重子在河田的提醒下打着呵欠站起身,被枕乱的头发还没有压平,一开始走向前时脚步还有些发飘,裙摆扫过了旁边人的课桌,深津摸了摸被蹭到的手背,眼神飘忽了般半秒。
“我桌上有两摞册子你把它搬过来,”佐田丝毫不在意眼前的学生是不是半梦半醒,“还有昨天的作业也一起拿来。”
一脸恍惚地听着老师的话,三重子机械式点了三下头,走路的样子像是整个人都软绵绵的,看着这景象的河田皱着眉头念叨说:“她应该没有在梦游吧。”
“大概哟。”深津应道。
正常的思考能力在三重子面对着佐田那宛如台风过境的办公桌时,终于回来了三分。她拨开上面那层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被称作垃圾的废纸,在下面看到了一摞印着三叶精工标志的介绍册,另一摞便是修学旅行活动册,那么作业本应该——她弯下腰看了看,果然都放在了地上。
一口气捧起叠起来有几十公分的册子与作业,她大脑中全部的思考功能都开始工作了,因为如果不集中注意力的话,可能会走一步就滑下一本。
这点重量倒是不吃劲,只是不太方便看路,三重子勉强走回教室时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好响起,正准备用脚去挪门,里面的人已经先她一步握住了门把手,接着便是迎面接过她捧着的东西,男生的手自然地覆上她的手背,轻声说道:“你可以松手了哟。”
她听着熟悉的声音,在确认对方拿稳了之后才缓缓收回自己的手,同时遮挡视线的障碍物被搬开,她看到深津的脸时隐约觉得他手心的温度还留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又想起之前有好几次给佐田做搬运工时,深津跟河田就和她说过别总是闷不吭声答应下来,记得多使唤他们。
“谢谢,那帮我一起发吧。”因此三重子回了一句道谢后便干脆跟上了后半句。
“没问题哟。”深津点头。
修学活动册的前两页是这次三天两夜的详细行程安排,而内容太过详实了,班上那群刚刚还在反抗的学生们一边看着一边开始长叹气。说到底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上工业基础课,除了多了实地见习的机会之外,几乎没什么不同。
住宿的条件更是令人失望,听闻往年就是安排在年头最老旧的那栋员工宿舍楼,睡的是榻榻米,十人一间的通铺。
在佐田提到这一点的时候,全班人的注意力在同一时间都转到了后排,那些眼神或是包含好奇或仅仅是为看笑话,无一例外透着令人不适的意味。老师却只补上一句“房间里有折叠屏风”,然后便继续讲了下去。
很显然,作为班导理应一开始就考虑到这些情况,不说单独安排住处,也该有更好的备案。而此时竟用这一句补充作为了对女生的特殊关照,若是三重子非要提出反对意见,一是拿不满学分,加上她已经挂科的一门专业课,极有可能面临的是留级的危机。二是所有人都认为她选择这个科系就要面对现实,想要平等或者优待的话,大可以转去保育科,那里的女生是食物链顶端。
深津听见邻座的女生发出了一声闷在嗓子里的轻哼,像是周围人的那些视线都不存在似的,先是随手在活动册上写上“西宫三重子”几个字,而后翻开最后一页的记分表格举起手:“佐田老师,请问修学旅行会按照多少比例赋分?”
“总算有人是清醒的了,”佐田轻轻一敲黑板,“这会是除了实践课题之外决定你们高一年级的实践类学分最重要的参考项。”
他又盯着前排话最多的有田,“你还想泡温泉?梦里倒是有机会。”
听老师讲解时,女生眼里难得一见这样直接的情感,她左手转着原子笔,动作很是灵活,嘴唇微微用力抿着,若有所思。
生活在一个女性长辈主导一切的家庭中,三重子自小获得的不是作为独生女的便利与偏爱。恰恰相反,她很早就知道无论是祖母还是妈妈,她们支撑着西宫家走过几十年,要么靠的是艺术价值带来的足够名望,要么靠的是远超旁人的坚实手腕,从不是那个入赘的男人。
可即便西宫家的女人们声名远扬,最为人道的还是那条“结婚对象只允许入赘”的铁令,多年来这几个字又逐渐在传闻中演变成了“还不是要靠男人”的指控。
她就这样沉默着,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深津突然听见了女生在自言自语:“那这样的话就太容易了。”
这日部活结束后到家,一之仓聪一进门看到写满了经的和纸从屋子里蔓延到了廊上。
他本是想和堂姐商量住宿的事情,毕竟修学旅行是去仙北市,每晚回往生院睡觉也不是不可以。况且如果实在不行,他就和老师申请住到A组的房间,这样多少能帮她隔开其他人,不让他们轻易靠近。
结果他才走进卧室便又退了出来,堂姐明明只是在写字,看起来更像是杀红了眼的样子,这不是一个找她说话的好时机,不然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不是纸,可能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