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生站在舞台上久久不动,深津捏了捏手里的包装袋,留意到她被墨汁弄黑的手和衣服,便拿出了一块,伸长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我做饼干的时候有洗手哟。”深津又向前一步,整个人几乎靠在舞台边上。
三重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缓缓弯下腰,别在耳后的碎发散下来,她轻轻咬住方形饼干的一角,接着仰头让饼干滑进嘴里,鼓起腮帮子认真地咀嚼。
“是不是还可以哟?”深津不禁看着她露出了笑意。
她点了点头,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饼干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魂,缓缓开口道:“抱歉,你等我几分钟。”说罢立刻把毛笔放回水桶中,动作麻利地将散落一地的和纸一张张叠起来收好,看深津正要扶着台边爬上来,她又立刻回过头:“我自己来。”
不知是不是觉得简短的几个字不合适,她又补充说:“墨汁会弄脏深津同学的鞋。”
拒绝无用,深津早早就盯上了角落的大平拖,在她回后台换衣服的时候,他已经三两下拖完了舞台地板,毕竟打了这么多年篮球,在拖地业务上也算是熟练工了。
两个人一起走在去料理教室的路上,虽然女生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刚刚练字的状态并不轻松,甚至有种被压抑着的焦虑感,以至于到了这会儿她都在寻找平日里的行为模式,看似轻飘飘的步伐,却每一步都发出了沉重的闷响。
大约是因为离工业祭开幕不过半日了,午间还挺空闲的料理教室已经被农业科的女生们占用,深津做好的那堆点心被她们放到了靠窗的料理台上,原本就不多的几台烤箱都在工作中。
看着眼前的状况,三重子先是低声说了句抱歉,解释说:“我应该守时一些的。”
没等深津客套似的回应,她便拿过一旁的围裙绕过身后扣好,继续道:“还好我只需要用到蒸锅。”
教室门口,野边帮着同班的女生把食材一箱箱搬过来,才站定了喘口气就发现角落的两个人挺眼熟的,深津正和上次来宿舍楼的女生并排站着,似乎聊得十分投机的样子。
说话间女生把蒸好的红豆拿出来,拿着竹制饭勺才在盆里搅拌了两下,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换到右手,接着说了几句便轻轻拉过深津,将饭勺递给他。
深津貌似认真地学着她的动作,可似乎还是不太对,女生只好站到右边去,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奈何有身高与体型之差,她还踮了脚。
旁观中的野边缓缓点了三次头,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被打动了一般很自然地鼓了鼓掌,不为别的,就只送给深津一成同学。
不出所料,第二天营业时间开始后,人群大批量地向农业科的摊位集中,而服设科的表演得午后才开始,机械科这边的咖啡屋只能抓住大家排队时的空档做宣传,否则等到中午,就不会再有人到这里来了。
河田和深津一早在篮球部准备表演赛,便吩咐班上几个男生在楼下摊位处发传单,还有一些就在B组的鬼屋门口蹲点拉客,秉持着能拉来一个是一个的原则,差点没把外校的女生全给吓跑。
扮作了纳豆小僧的一之仓聪趁调试机关的时间偷偷跑到了隔壁,三重子趴在桌子上打着呵欠,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堂姐一向对集体活动都不算上心,今天这种时候能出现在学校里已经实属难得。
“要吃吗,”三重子打开面前的点心盒,“多拿些回去分给其他人吧。”
“没什么客人吗?”一之仓拆开一个包装,两口吞进去,堂姐做的茶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他伸手抓了好几个塞进戏服的布口袋里。
“挺好的,清闲。”她说着又打了个呵欠,向他招了招手,“好困。”
在她边上坐下,一之仓瞥了一眼墙上的钟,“篮球部的表演赛应该十点要开始了。”
“我知道,”三重子倚着堂弟的肩膀闭上了眼睛,“我十点要排练。”
长叹一口气,一之仓听见她又跟了一句:“真讨厌啊,写字。”
其实从小到大一之仓都弄不明白这件事,因为在他看来去喜欢什么为之付出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堂姐究竟喜欢什么,她好像始终在坚持做着她并不喜欢的事情,看似虔诚地礼佛,看似刻苦地练字,看似平静地看着这世间的一切。
下一刻,说着“讨厌”的三重子站在舞台的中央,巨大的毛笔在她的挥舞中像是在高声吟诵,在传统乐器的伴奏下,一笔又一划,先是山王的校训一句一句被写下,第一张作品展示出来,而后是经一行一行被画出,诵经的声音在礼堂里,却像是远方传来一般。
有一束追光在她的身上,在那套深色绣暗纹的和服袴装周围蒙上了一层光晕,随着一张又一张作品的展示,她整个人就好像包裹在了经中,好像就要变得透明了。
从篮球部一路到礼堂,深津跟河田这一路上都听到有人在谈论道部的节目,他们快步赶到时,运气不错碰上三重子收尾的环节,她的最后一笔落下,抬眼看向前方的一瞬间,每个字就这样活了过来。
全场安静了几秒钟,场边的福井站起身用力地鼓掌,即便是他,也很少在公开场合看到完成度这么高的道表演,这是情感充沛、富有激情的作品,他一时间忘记了三重子在道部时对他说过的那些并不好听的傲慢之语。
观众们喝彩,她扶着毛笔埋下头喘气,这场演出对外行人来说足够热闹了,只是她很清楚祖母会有什么评价,希望不是“哗众取宠”,这样她便能接受。
深津没有沉浸在那种“她很了不起”的氛围中,反而是带入了昨日三重子望向门外的眼神,现在这时候对她来说应该解读成“这并不值得高兴”,或者更应该解读成“我并不乐意”。
借了这场表演的东风,中午开始咖啡屋的客人一波接着一波,三重子连和服都没能有机会换下,回来就被当作了看板娘按在了店门口的小桌旁,她面无表情地念着欢迎光临,而其他人忙着做咖啡和上甜点,她的工作倒是最轻松。
距离打烊还有段时间,店里的存货便什么都不剩了,但来往的人还是不少,河田提议早点歇息,不能让她一直这样在门外,班里人却好似抓到了什么机会,认为要靠最后的时间拿下最受欢迎摊位奖。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是他们最想做的事,他们只是看到三重子最终还是如他们所想变成了看板娘,这让他们原本吃过的亏都不算什么了,因为他们会说:“你看,就说女生最擅长这个了。”
好好的集体活动就要滑向冲突的结局时,三重子伸手扯住了深津的袖子,向上瞥了一眼,给他一个提示,然后脱力向一侧瘫倒。
“配合我。”她挨着他,在耳畔轻轻道,呼出的热气惹得人心头一阵发痒。
深津扶住女生,弯下腰揽过腰和腿下,起身抱起她,走过那几个说得最大声的男生身边时,他特地强调:“让开点哟。”
“拜托,都是你的主意!”
“喂,怎么会是我的问题!”
身后传来了几句争吵,而靠在自己肩头的女生发出了两下闷在嗓子里的笑声,接着整个身子都蜷着在颤抖,她是真的在笑,深津只能再用点力抱得更紧一些,不然她就要掉下去了。
穿过走廊一路走到医务室,深津秉持着做戏做全套的理念一直抱着她到病床边才松了手,而坚信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三重子说躺便躺下了。
深津拉开帘子在一旁的床上也躺下,闭眼前说道:“祝你好梦哟,三重子。”
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改口叫过她的姓氏。
这天下午三重子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跪坐在连绵不绝抄不完的经前,有双手蒙上了她的眼睛,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说:“害怕了就不看了,不愿意了就不听了,不开心了就不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