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圆木桌上摆放着唯一的一盘菜,柏源坐在我对面,饶有兴致地看我吃他做的菜。
我吃东西一向很专注,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长头发扫到菜上了,柏源便伸手把那几缕长发捋到我耳朵后面。
这让我忽然想起来,以前在宫廷宴会上被人嘲笑的事情。
那时母后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学过多少礼仪,上了桌子就一心埋头干饭,全然不知道周围的王子公主们都是将这一场合当成社交饭局,极少真正动筷子。
绝大多数人并不会说什么,只是暗地里看好戏。但也有些心直口快的,按耐不住便脱口而出了。
那些人可能觉得自己压住了声音,不会让我听见。可是这王庭寂寞空旷,我的耳朵又特别好使,她们的话便叫我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这嫡公主怎么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狼吞虎咽的,像个野小子。”
“估计和先王后走得早有关系吧。哎,先王后那样一个温柔得体的美人,怎么没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教好呢。”
“恐怕是被陛下那些枕边事情弄得不胜烦扰吧。也没有心思管教女儿了。说起来,这位嫡公主还是王位第一继承人呢。”
“呵呵,别说继承王位了,恐怕连嫁人都困难吧。”
“是呀。虽说也怪可怜的,可有哪个好人家的男子会想娶一个瞎子呢?”
其实我那时既不在意王位也不在意嫁人,或者可以说,我脑子里就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感觉自己活着就像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
可是她们竟然这样说世上最疼爱我的母后。置身这片永恒的黑暗中,我即使想反驳,也不知道该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何处。
母后已经长眠,再也不会受困于这些风言风语。
可是,我的心会痛啊。
豆大的泪珠滚落到面前的饭碗里,我还是一声不吭地迅速吃完了饭。起身离席的时候,我重重地把筷子拍在碗边。那些有意无意飘到我耳中的闲言碎语戛然而止,随后又转变为窃窃私语。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参加过这些宫廷筵席。慢慢地,也没有人来邀请我了。我终日与黑暗和寂静为伴,品味一些细细的愁怨和茫然。
脑海里思绪翻飞的时候,忽然觉得眉心落下一点柔软温润,我才想起我还在柏源的住处吃饭。
刚刚,他是亲了我一下吧?
面对我狐疑的表情,他笑了:“公主又走神了。”
旋即他又诧异地问道:“眼睛怎么红了?”
“没什么。”我揉揉眼睛,三下五除二把盘子里剩的菜都吃光了。
我抹了抹嘴,才想起来,好像一口都没给他留。
“呃……”我正要说句不好意思,转念一想,我是公主呢,理应我先吃,有什么不好意思。
明明是主仆关系,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使唤或是凌驾他。甚至,因着我对人与人之间温情的向往,反而令我总是有意无意迁就他。
“咳咳。你做得很好。给你记一功。”我故意拿腔拿调地说话。
“谢谢公主。希望以后的年年岁岁,都能像今天这样给公主做饭。”他真诚地说。
我的脸红了一下,又想起当年那些人说我嫁不出去的事。幸好,柏源不是她们嘴里的“好人家的男子”,他没有家。
他把碗筷收拾起来,拿到厨房去洗。我则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摸索着走动。
摸到一张小木桌,我拉开桌边的抽屉,摸到里面有两个草编的东西,再细细一摸,原来是两个草编兔子。
应该就是他说的,我当年编的那只和他后来编的那只。
原来他一直有好好收着。
我把兔子拿在手里把玩,忽然感觉意识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好不容易熬过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我发现我又来到了昨夜梦里那个奇异的空间。
地上到处都是草编兔子,堆得有人小腿那么高。我拾起其中一只兔子,看到它上面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我皱着眉头凝视那带血的草编兔子,忽然听到有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向这边来了。
一个小男孩莽莽撞撞地跑过来。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在紧张地躲什么人。
远处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凶神恶煞似的男人追了过来,抓住了男孩。
我顿时为他担心起来,我想过去帮他,却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我们之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时空屏障,他感知不到我的存在。
“还敢跑?快说,你把那个盲眼丫头藏到哪去了?”其中一个男人掐着男孩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盲眼丫头?我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小时候的我和柏源相遇那天,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的事。
柏源徒劳地反抗那只禁锢他的手,艰难地开口:“放我下来,我带你们去找她。”
“少骗人了!你刚刚也是这么说,结果你把我们领到哪儿去了?蛇窝!要不是老子反应快,老子这条命就交代了!”
“这回是真的,就在城外小树林里,我带你们去……”柏源被掐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另一个男人上前两步,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柏源,说道:“我看这小子是不会说实话的。你要的那丫头估计找不回来了。咱们也别白费功夫了,这笔损失就让他自己来偿还吧。”
男人话音刚落,四周景物就开始扭曲旋转。眨眼间,场景切换到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一圈圈围起的豪华看台上坐满了人,许多人都是一副按耐不住兴奋想看好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