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无雪,树枝静谧无声,天地为之哀悼。
温荐手足无措地拨弄了下头发,他不擅长安慰,于是向后退了两步,将小五身侧的位置让给他身后的纪娴井。
纪娴井长吸了一口气,沉思了片刻道,“小五,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这里离安戎城尚且还有些许距离,会不会是看错了呢?”
小五仍低着头,任由自眼睛里出来的泪珠掉落在地,“我不会看错的,旗帜已倒,安戎城破。”
见小五如此笃定且伤心的模样,纪娴井知城破之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她蹙着眉思考,城破不要紧,人间战争来来往往,她也不该插手,可关键是城破之后,卫临的生死,如果卫临于人间的肉身已然消失,空雪罗再怎么抓着他的魂魄不放,也断然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于是乎,她当机立断,觉得还是要立刻进入鸿蒙梦境一趟为好,将这个情况及时告知于空雪罗,或许她有办法知道卫临到底是生还是死。
纪娴井开始从怀里掏空雪罗的信件,余光撇见小五低下头的耳朵动了动,而后听小五抬起一只倔强的小脸,瓮声道,“有狼来了,约莫七八只,它们身后还跟着北羌的驭兽师。”
纪娴井轻轻一笑,不将那些畜生当一回事,转头对占风铎与蒲安说,“我要进鸿蒙梦境与空雪罗讨论一下现在的情况,蒲安你开个约衡界吧,将我们隐藏起来就好……你不要一副不情愿的表情,钱,一分都不会少给你的!”
一听到“钱”这个字,蒲安因为要干活而苦大仇深的脸顿时明媚起来,“好好好,铎兄我是不敢再信了!娴井妹妹我还是愿意再信你一次的,等回了山海界,钱必须要立结!”
被点名的占风铎晦气地转过头去,纪娴井则朝蒲安展露出笑容,很是认同道,“当然!”
约衡界开,纪娴井盘腿靠着一棵树坐下,拿出空雪罗的信件,压碎封印,拆开信封,紧闭双目,进入鸿蒙梦境之中。
春日打碎寒冷的冰封,日光击破黑暗的牢笼,纪娴井甫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一繁华闹市街头,装束为平常女子襦裙与春衫,正手执一五彩风车,迎风而响。
也许是刚穿过来的后遗症,头有些突突地疼,她站在原地,扶额按压太阳穴,一边缓解一边收拢思绪。
周遭熙熙攘攘,游街的人来来往往,不知为何,远处忽地爆发出一声尖叫,进而整条街都若沸腾的锅子,煎的街道上的所有人都仓皇逃窜起来。
纪娴井站在街道中央,很是疑惑地转头,朝着惊声尖叫处望去,谁料,还没看清动静,她就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撞,整个人飞扑向前。
奔跑而过的人回过头,还算有良心地将她扶住。
纪娴井一抬头,眉毛瞬间拧住,很是惊讶道,“空雪晋?”
本打算将人扶住就继续向前跑的空雪晋立时愣住,疑惑了一张脸道,“你是何人?你认得我?”
纪娴井一皱眉,刚想刺他两句,又忽然想到自己现在是空雪罗的傀儡,改换了模样,空雪晋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连忙好语气道,“我是纪娴井,受雪罗之托,帮她救她的心上人。”
空雪晋的脸色当即变了又变,从疑惑到了然,再从了然到愤怒,而后才开口道,“好啊你纪娴井,原来还有你在暗中帮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她的?”
纪娴井有被莫名其妙训斥后的不爽,可对于他话中的不解更甚,压了半分脾气道,“你怎么在这鸿蒙梦境之中,到底怎么回事?”
空雪晋欲开口,忽地一个飞扑,带着纪娴井一同向后滚去,再看两人之前所待之地,地面塌陷而下,露出内里寒气森森而不见底的冰洞来。
“来不及多说什么了,先去找到空雪罗比较重要!”
纪娴井回头望了眼地面塌陷而下的冰洞,忽地意识到,这恐怕是卫临在鸿蒙梦境中创生的梦境在坍塌。
卫临不会真的已经死去了吧?
容不得多想,她一个翻身,起来跟随着空雪晋向前跑去。
坍塌的梦境尚未波及到位于柜坊三楼厢房里的卫临与空雪罗,两人相对窗前而立,倾听着彼此的呼吸之声。
卫临的唇轻抖,身上的肌肉更是发颤,他忆起了空雪罗,亦忆起了在陇右从军的种种,以及坚守安戎的辛酸。
空雪罗走上前去,轻抚他的背部道,“卫临,回去吧。”
卫临转过身来,捉了她的手,苦着脸道,“雪罗……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吗?我有多艰难,你知道吗……人人都说我天生将才,就应该在陇右守卫,保我朝疆域不受吐蕃所犯,可……我真的很痛苦。”
他说着说着语无轮次起来,一腔苦楚嗫嚅难言,空雪罗轻拍他背部的手向下用了些力,将他带入自己怀中,带着偶有哭意的声线,重复道,“卫临,回去吧,好不好?”
卫临将头埋入她的脖颈间,眼中噙住的泪是再也忍不住了,两颗泪珠顺着她的肌肤而滚落。
“我回去还能做什么呢?我已经败了……雪罗,我败了……城守不住了,天堑关隘……哈哈哈我守不住了……”
空雪罗抿着唇,听身前怀中人压抑到极致而断断续续的哭声,自己的情绪也断然绷不住了,那拼命向上扬起的头,却也管不住眼角滑出的泪。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难过的情绪压下去,尽力正声道,“卫临,被围的三个月来,安戎城全靠你一力支撑,你不回去,这城才真是守不住了。”
卫临仍在呜咽着,活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发问道,“倘若这城已经守不住了呢?”
空雪罗咬唇,压抑住喉咙中的哭意,用尽力气说道,“那便先行败走,尽可能带着你的部下活下去,然后——”
她闭上眼,任由双目蓄满的泪水尽数落下,“再打回来,一年也好,五年也罢,我都可以等你,我也可以请调去燕王宫,负责人间诸事,我去找你,但求你有问心无愧的那天。”
卫临微愣,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残泪若碎星,定定地望着身前的空雪罗,而后猛地抱住了她,似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怀中。
空雪罗撞入他的胸膛间,紧接着,她听到自头顶处,也就是卫临传来的一声明亮的哭喊,夹杂着怒吼与不屈,和那一声几乎弱到微不可闻的,“好。”
空雪罗那一颗悬了许久的心,至此才算是完全放了下来,她张开身侧的双手,环抱住他,手掌刚触及他的脊背,却感觉喉头一甜,下一瞬,胸口剧痛,有什么甜到发腻的东西猛然涌了上来。
她没能压住,张口哇地一下全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