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维和军营里,阁楼的探照灯一刻不停歇地扫过地面。即便是在夜里,八月初的沙伽,温度也很高,维和军营又地处偏僻,各种蚊蝇昆虫在空气里肆虐叫嚣着。
但夜灯之下,站岗军人的军姿依旧挺拔。
张启军办公室的密室里,灯光黯淡。
梁怀瑾站在张启军面前,长身而立,神色平静,灯光在地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张启军将一份资料“啪”一下放在桌上,冷笑道:“看看,今天去伽西高中作秀去了,以塞诺还专门安排了‘杀手’,给他塑造了一个不惧生死为民牺牲的勇士形象。”
梁怀瑾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份件上,件他刚才已经看过了,阿斯特去了伽西高中演讲,美其名曰鼓舞学生士气,演讲结束后,他还遭遇了以塞诺的刺杀,不过结果是,他替那里的一个女老师挡了一颗子弹。
从刚才看到件内容开始,梁怀瑾的心就在颤抖,比起阿斯特的作秀行为,他更担心的是邱也的安危,件上描述的是,阿斯特救下的那个女老师,是个中国人。
他望着桌上的一豆灯光,皱眉,淡淡道:“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也就骗骗平民百姓罢了。”
张启军点头,冷冷道:“是时候该出手了,巴尼尔军方提供的情报已经证据确凿,阿斯特早已背叛了他的国家和民族,暗地里和以塞诺勾结,不仅向以塞诺出卖了大量的军事机密,导致巴尼尔军队多次惨败;还利用他的肮脏手段,暗中剪除了众多巴尼尔真正为国为民的高层人士;为了掩藏他的肮脏身份,死在他手里的沙伽战士和平民,更是不计其数。他的罪恶,简直罄竹难!”
张启军细数着阿斯特的罪行,语气有些愤慨。
梁怀瑾大脑飞速地思考着,默默握紧了拳头。
他真痛恨,这种腌臜货色,竟然利用了邱也,给他踱上了一层鲜亮的光环,也许,邱也还对他万分感激。
他松开拳头,望向张启军,镇静道:“那我明晚就动手。”
张启军抬头望着他,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无论接受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任务,他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骨子里,永远是那股坚定决绝的劲儿,像是一把锋芒逼人的利剑,在荆棘丛生的丑恶暗夜里穿行,一往无前,无怨无悔。
可张启军也不是个瞎子,他清晰地看到了,他也是有软肋的,这也是他为什么每次完成任务都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
他打量着梁怀瑾,忽然轻笑道:“这次的任务非同小可,其实,我不是很愿意让你去执行。”
“为什么?”梁怀瑾不解。
张启军娓娓道来:“阿斯特的叛徒身份是巴尼尔军方的高层秘密查出来的,虽然证据确凿,但阿斯特这些年,用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各地演讲,奔走呼号,毕竟笼络了不少人心,巴尼尔还是会有眼瞎心盲的拥护者,选择一意孤行地相信他,如果你杀了他,未来,你会真正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不光是恐怖分子,以塞诺,就连巴尼尔的部分人,也会将你视作仇敌,到那时,你要执行其他的任务,会变得更加艰难。”
“我无所谓。”梁怀瑾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毫不犹豫地说道。来到这里,他早已做好了八面受敌的准备,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张启军到底是于心不忍,梁怀瑾的表现太过优秀,至今为止,他执行任务的失败率依旧为零,他是动了恻隐之心了,想好好护着他,直到涅盘计划完成为止。
可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给最优秀的作战人员派遣最危险的任务,原本就是指挥官的职责,他没有理由偏袒他。
张启军纠结了片刻,叹了口气,还是说道:“好,这次任务依然是你去执行,但今天,作为你的唯一上线,我不得不给你一个忠告。”
张启军在桌前坐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如狼般锐利,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梁怀瑾。
梁怀瑾不明所以,直视着张启军,诚恳道:“您说。”
张启军双手交叉,目光落在桌前,晦明晦暗。
他犹豫了片刻,缓缓道:“关于任务的任何细节,都是绝密,包括阿斯特的叛徒身份,不要跟你身边的任何人提起,甚至是最亲近的人。”
梁怀瑾心头一惊。
张启军望着他,继续语重心长道:“你要明白,她知道的越多,处境就会越危险,在这片土地上,各种势力鱼龙混杂,你不能保证,消息一旦扩散出去,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塔斯丽。”
梁怀瑾一时如坠云雾,他不知道张启军是如何知晓邱也的存在的,顿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面色有些羞窘。
张启军倒是第一回见他脸红,终于见到他镇静外表下的另一面,心头顿时对他更为欣赏了,他突然有些不正经,开怀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嘛,军营里有好几个士兵女朋友都在沙伽,他们经常以各种理由给我请假外出,我都给批了嘛。”
梁怀瑾不想笑的,但有些忍不住,到底是弯了下唇角。
张启军起身,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反倒是你啊,一次假都没请过。”
梁怀瑾想问既然他没请过假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又觉得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作为一个久在间谍战里打伏击的老狐狸,如果连这点事情都查不出来,又怎么算得上是一个国家的顶级间谍。
梁怀瑾沉下心来,思索着张启军刚刚说的话,默默蹙紧了眉头。
张启军的话句句有理,一针见血。不跟任何人透露任务的具体细节,原本就是他的职责,更何况,阿斯特确实拥护者众多,如果邱也知道了他的叛徒身份,确实极有可能会陷入险境。
他苦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能做得绝对干净,不能让外界的任何人知道,阿斯特是死在他手上的,尤其是邱也。
张启军凝望着他的神色,又道:“阿斯特这几天在沙伽,就住在阿尔法酒店,要刺杀他并不难,可怎么从他的重重保护里突围而出,是需要细细打算的。”
梁怀瑾曾经去过阿尔法酒店,对里头的构造了如指掌,随便用一颗定时炸弹把阿斯特炸死,是易如反掌的事,可他纠结的是,阿斯特身边的那些人,他是不应该下手的。毕竟,他们只是一群接受指令的普通军人,说的难听点,也不过是一群看不清的糊涂虫而已,他们也很可怜,不过是政治争端的牺牲品。
张启军看出了他的忧虑,皱了皱眉,说道:“我跟你说过,作为一个涅盘计划的执行者,最不该有的就是心慈手软,你以为阿斯特身边的那些人没有罪吗?他们保护了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不管是被利用还是军人听从命令的天职,毋庸置疑的是,他们就是在保护一个恶魔,这就意味着,他们间接促成了更多黑暗的阴谋,和更多无辜的鲜血。”
梁怀瑾不能认同张启军的这种说法,笃定道:“不,他们无罪,我不会杀他们。”
“如果他们要杀你呢?”张启军的眸子忽然变得灰暗,透出嗜血的气息,他的声音低沉而隐晦,“当他们拿起枪对准你的头颅,他们就是你的敌人,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把你的敌人杀死。”
梁怀瑾依旧高昂着头,倔强道:“他们从始至终都是无罪的,哪怕他们的枪口对准我,也是出于他们认为的正义的立场,他们能够勇敢地拿起枪,用鲜血和生命去保护他们认为比自己更重要的人,本就值得崇敬。”他的语气缓缓地沉下去,“我是涅盘计划的执行者,可我不想做杀人的机器。”
张启军看到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了,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想的,他身上受过很多伤,从来不是因为敌人的凶残,恰恰是因为无辜者的受蒙蔽,和他的所谓“心慈手软”。
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培养出一把真正冷心冷血的利剑,但也许,这个出发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然怎么会至今无果。
莫名的,他竟然对梁怀瑾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但半晌,他还是咬牙切齿道:“那你就给我活着回来。”
梁怀瑾目光冷峻,敬了个礼,退出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