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琉璃接了那张纸皮在手里,叠放好拿出白纸刚剪到一半,李氏就来了。
身边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那姑娘弱柳扶风风流貌,披着件雪红金满妆云龙段的狐裘斗篷,下着天青色绉绸缀珠绣球百福裙,手捧着个小巧的画珐琅开光鸟兽图海棠式手炉,跟李氏站在一起是不分伯仲的华贵。
这时天色渐晚。
谢琉璃站在堂中,一身黑裙帷幕更加阴沉,与两人的鲜艳华贵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身边是散开的小包袱,李氏扫了一眼,脸上的恼怒越发的重了,冲上来扬手就往谢琉璃脸上打去。
谢琉璃看似缓慢,却极为精巧的避开一步。
李氏是吃心要打谢琉璃的,胳膊都抡起来了,可见力道之重。
只是谢琉璃这一避,她打了个空,整个人失重趔趄着栽到地上,丑态毕现。
“姑母!”李云瑶叫了李氏一声,连忙过去扶她,眼中就已经蕴了泪水,看起来心疼不已。
李氏借着李云瑶搀扶的力道站起来,脸色铁青,怒瞪谢琉璃:“你还敢躲?我好心让春桃过来伺候你,还送你衣裙穿,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将她打成失心疯,满府乱嚷嚷鬼啊神啊!你爹眼看着就要升任同知,你不能助力,安分待着也不会吗?你瞅瞅你这包袱里都是些什么破烂脏东西,叫人看见,我谢府的脸还要不要了!”
天杀的丧门星!
一回来就疯了个丫头,嚷嚷的整个后宅都听见了,眼看着就要到大年夜团圆饭了,出了这等子事,简直晦气透顶!
“姑母莫要着恼表姐,都是云瑶不好。”李云瑶眼睫低垂,楚楚可怜道,“云瑶不该只赠表姐旧衣的,表姐且等一下,云瑶这就回去取新衣……”
“瑶儿别去!”李氏一把拉住李云瑶,“那是你明日拜年穿的,用了最好的料子找绣娘绣了一个多月,她这粗鄙的模样哪配穿戴这么好的东西!”
李氏又看向谢琉璃:“你也别瞧不上那些旧衣,那都是瑶儿在我这里一件一件精心给你挑选的,就这都怕你穿上四不像惹人嗤笑!要知道什么人穿什么衣,是乞丐,穿龙袍也滑稽!大过年的我也不想再骂你,你瞅瞅这满地的旧衣,快收拾起来换上,然后给瑶儿道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然你今晚就不要睡了,给我跪在这里跪到天亮!”
这两人一唱一和,噼里啪啦半天终于停歇一瞬。
谢琉璃垂手而立,静静的站着,木然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谢夫人,你以什么身份罚我?”
李氏拉高了调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不是你母亲?我做母亲的还罚不得你了?”
“母亲?”谢琉璃似乎笑了下,“三岁就把我送去偏远山庄任我自生自灭的人,你配为人母吗?”
李氏脸色白了下。
这种缺德事她做了就做了,但不能讲出来,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讲出来。
叫人知道,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我,谁跟你讲是我送的!明明是你不听话,贪庄子清幽好玩,死活不肯跟我们回来,这才留你在那!”李氏想她当年才三岁,应当记不得事,便将这个锅甩到谢琉璃自己身上,理直气壮的说,“自从你出生,家里祸事不断,那时候老太太也不大好了,我做儿媳的不得日日侍奉在身边,你又闹腾,怪谁呢,后来也去接过你,你愣是不回家,如今你转了性,自己找回来,竟怨恨起我来,你要我怎么做?给你跪下磕头请罪不成!”
谢琉璃没有说话。
天色彻底沉下来,这院子屋子里也没有灯,暮色将她拉入其中,只剩下一道黑洞洞的剪影。
偏巧,这时一阵风吹在后脖梗,阴嗖嗖的透过皮肉往骨头缝里钻。
李氏头发丝都竖了起来,不自觉的拢了拢斗篷,心里直发毛,又去攥李云瑶的手,却攥了个空。
她心都掉地上了,眼珠子一点一点转到眼角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李云瑶竟然不见了。
李氏差点没瘫地上,瑶儿呢!
这地方偏,别真有什么脏东西把瑶儿吃了吧!
李氏吓的头脑发懵,想跑,整个身体却动也不能动,耳边仿佛能听到什么东西的叫声。
李氏牙齿上下打颤,想开口说句话却也是不能了。
这时候,她多想有人说句话,哪怕是那个丧门星,骂她一句也好啊。
“谢夫人该回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认为的丧门星终于开口了。
仿佛去除了什么禁锢,李氏觉得自己的身体终于能动了。
她浑身打着摆子转身想走,却发现谢琉璃不知何时到了门口。
虽然还是帷幕掩身,没有灯光,好在有外面的雪光映衬,也显出一点人气。
“这宅院破败,需要人过来洒扫添置物件,谢老爷升官在即,谢夫人也不想让你们苛待嫡女的名声传出去吧?”
要是放在上一刻,李氏定又要暴怒骂人,但这会儿恐惧还未完全消散,她一句话反驳的话也不敢说,低眉顺眼的应一声,缩着身子从谢琉璃身边灰溜溜的走出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置身灯火通明,人声喧嚣处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然后惊觉自己的裆部竟然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