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歌带着几分批判的目光,读了前半本,她犹记得那时月上中天。 待到指缝间淌进来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她那批判的目光,却还没有收回来。 门外刚传来几声轻叩。 门内先是死寂,后面窸窸窣窣发出了一些大动静,“就来。” 柳寻芹略微有些诧异,她立在门口想了想,微屈的指尖垂了下来,改敲为轻推。 木门徐徐敞开。 柳寻芹走进去,看见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这个时辰,越长歌靠在椅子上——而不是扭着绕着缠在被褥上。她正坐在桌前,双睫娴静地垂下,闭目养神。 桌上空无一物,已收拾整齐。 “怎么了?” 越长歌睁开眼,一夜未曾打坐也没有睡眠,她困倦得紧,浅浅打了个呵欠:“没事。” 她平日总是神采奕奕,七情六欲挂在眼角眉梢。而此刻却难得安静下来,一脸清心寡欲的模样。 旁人清心寡欲倒没什么。 越长歌则很不对劲。 那一脸无欲则刚的越师妹叹息一声:“早。” 昨日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只多喂了她一颗丹药。对于渡劫期修士而言,那指甲盖儿大小的东西,估计一夜已经运化得无影无踪,谈不上有何不同。 以防万一。 柳寻芹在这方面较为细致,她的目光仔细抚过越长歌的脸色,最后微微蹙眉说:“手?给我一下。” 越长歌双睫颤了颤,复而垂下,一只手矜持地冲她递过去,指尖微微翘起,还起了个范儿。 像是贵妃娘娘伸给一旁扶手的宫女。 虽不知这个女人大清早又在发什么疯,不过医者理应有医者的怜悯,她—— 早习惯了。 柳寻芹面无表情,去把她的腕。 还没碰到。 那只手往后缩了一点。 她摸了个空,往前进一寸。 越长歌往后矜持地缩了一寸,而后勾了勾手指,见她退却,又往这边凑近了些许,颇有蛊惑的意思:“欲擒故纵,好玩吗?” “……” 她没说好玩,也没说不好玩。越长歌仔细观察,发觉她家师姐本就很淡漠的脸色上露出些许嫌弃。仿佛白宣纸上滴下的墨点儿,因为底色够冷淡,一点颜色就非常显而易见。 手腕被不耐地拽了过去。 看吧小丹秋。越长歌在心底里幽幽地想:你们柳长老是铜墙铁壁,那些逗弄年轻女孩子的小把戏,她不会觉得情趣,只会觉得有病。 温煦的气息游入了她的经络,自她浑身运功了一个周天,处处都去探了一遍。 “有这个闲心熬一晚上,倒不如白天少浪费点时辰。” 越长歌轻轻一笑:“人世间难得有几件闲情逸事,都是偶尔,例如那围炉煮茶,古径寻幽,对月酌酒,雨中听琴?偶尔一次挑灯夜读也算 精彩, ” “”“?(格格党学)_?, 自律是好东西,放在你身上更是弥足珍贵,不可强求之。” 虽然是关心的意思,但……一日不嘲讽本座,她这小嘴是会憋出病来么。越长歌微笑道:“有些二八少女啊,生得那般俏丽,揉起来可可爱爱,偏生说话扎心。师姐,你说,碰上这样的年轻人,是不是欠管教?是不是需要——”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因为久坐腰疼,讲到这句时站了起来。人一站起来,便看师姐就在跟前……乌发如绸缎一般,手感看上去甚好。 仗着比她高几寸。 越长歌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搁在了她的头上。 如怜爱晚辈一般揉了揉。 今日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就在此埋下伏笔。 越长歌才刚缩回手,心情便微妙地好了很多,决定不和她计较。 直到目光向下,对上柳寻芹那看死人的眼神,背后才悚然惊立起寒毛。 外头下着淅沥沥小雨,曦光晦暗不明。小掌门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主峰召开了晨会,听说今日有要事商榷。 林掌门坐在掌门之位上,都在心底悠悠过了一遍腹稿,眼见得其它长老都来齐了。而柳越两位长老席位却还是空着。 她知道她们俩现在共住在一峰上……虽不知为什么,不过既然一齐没来,莫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像是打雷。 身旁站着一个小弟
子,林掌门温声吩咐道:“你去灵素峰上看看,有何异常?” 那小弟子得了命,才从大殿低调地溜出去,还不过片刻,就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禀告掌门!弟子才刚刚抬头,灵素峰山石莫名滑落,砸进了底下的大湖,溅起了一大阵浪。” 小弟子话语未落,外面又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诸位长老们一向是无聊惯了,今日仿佛寻到了新鲜乐子一般,纷纷冲掌门殿敞开的大门,向外头看去。 周长老诧异道:“又打架了?” 云长老轻轻笑,不语。 此刻,站在殿门外扫撒的几个弟子一时也慌忙进来禀报:“掌门,黄钟峰刚才也塌了一个小角,这……” 他们话音未落。 掌门包括诸位长老都感觉这地板颤了颤,像是地龙打了个滚。主峰底下传来一些莫名的动静。 到底怎么了。 一时正诧异到大家都想出去看看时,门外惨白光曦中,走来一团人影。 确切地说,是两位。 医仙大人依旧气质从容,眉眼冷漠,她唰一下捏起衣袖,一只手负在身后,自门槛后跨了过来。而另一手里似乎拽着个什么玩意。 仔细一看,那是她口中喋喋不休正在控诉的师妹。 “啊……柳寻芹你给老娘松开!还有没有王法?不就摸了一下头您至于将人从灵素峰上撵下来围追堵截到黄钟峰继而追杀到主 峰, 一掌把本座拍进山腰还没完的吗, 砸出了那么大个坑!” 刚一进门,柳寻芹终于松开对越长歌的桎梏。 于是宽敞的掌门春秋殿内,扑通一声,地面上便贴了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她抬起袖子,掩面而泣道:“小掌门……你给师叔评评理,如今随便什么由头,都可以殴打同门了吗?本座如花似玉的脸蛋就这么——” 越长歌用力地戳着脸颊。 众人一看。 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上确实划开了一个不明显的细痕。 而头发丝上扑簌簌还掉着山石沙砾的灰。 众人将谴责的视线投向柳长老,却也一时愣住。 柳长老已安然上座,一声不吭,只不过她发丝微乱,白嫩的脸上被挠了更大的一条血口子,兼几条红痕。 她正拿着一盒膏药,慢慢沾着,往脸上擦。 “这叫殴打吗?”周山南质疑道。 “斗殴。”卿舟雪对于太初境律令这一块很熟,她先冷静地下了判断。 钟长老叹道:“附议。” 掌门师侄也叹了口气,用哄祖宗的语气说:“师叔,您先坐好。” 云舒尘趁着越长歌冲这边看来时,突然抬起袖,倒茶时,不经意地揉了一下卿舟雪的鬓发,不止一下,好几下,看上去很无意的模样。 她眸光流转,仿佛在说,这有什么? 云舒尘放下手,交叠在身前,温婉动人地一笑。 越长歌的眼睛仿佛被扎了一箭,她咬起下唇,对于这个门派的冷漠腐朽已经感到了一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