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看错你们的关系了,”空一回到篝火旁,倪焱就幽幽地说道,“你们分明就是一对。”
“没有。”空矢口否认。他对倾雪有好感是不假,但他从来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说到底,空是一个骨子里很自卑的人。他没有过往经历的记忆,对于自己缺乏基本认知,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一种莫名的剥离感。其次,他的身份地位,阶级乃至经验阅历,还是一种很低的存在。
这两种因素相互纠缠,哪怕以后空变得有权有钱有地位,他的自卑也不会随之衰退。
他认为自己配不上任何人。甚至对于阿丽雅的示爱,面对一个仿生人的追求,他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如果有可能,空愿意把阿丽雅带到身边,尽自己的最大可能给予她正常人的生活,但对于她的心意,他无法,或者说是不敢回应。
勇敢的雄狮也有沉默的一面。面对荒诞,面对怪异,面对恐怖乃至面对生死他都没有害怕,但有些事情的恐惧仿佛无法跨越。
“没有就没有呗。”倪焱又白了空一眼,往火堆中添了一把柴。
两人静静坐着。空觉得有点尴尬,他主动找了点话题。
“石桥手艺真不错,看来他当玩家之前工作还挺认真的。对了,你成为玩家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倪焱的美目轻轻地扫了一眼身旁的男孩,“你知不知道,问一个不熟悉的女性的过去,是很失礼的一件事。”
“抱歉。”空现在更尴尬了。他现在想爬回帐篷睡觉。
“我成为玩家以前呀,还是个学生呢。”令空奇怪的是,倪焱竟自顾自地开始说了下去。空没有动,他坐在篝火旁静静地倾听着倪焱的故事。
“这个世界总是很奇妙,在我们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意外。在一天放学的路上,我亲眼目睹了一起凶杀案的发生。受害者临死前一直睁着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的眼神,那眼神不是愤怒,不是痛苦,反倒是,解脱。”
“后来没过多久,我就重新取回了自己真正的记忆。但对于我来说,在太平州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真实的记忆呢?所以我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生活罢了。”
“我是单亲家庭。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一个很有钱的老板远走高飞了。我父亲是个赌徒,还是个酒鬼,他常常打我和弟弟。我弟弟是个残疾,双目失明,一条腿还被我父亲打瘸了。
“这种糟糕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通关地下城游戏之后。那天我父亲赌博出千,被人打成了植物人,像死狗一样丢在了家里。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冲进了房间里,想搜刮一点值钱的的东西带走。但我家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他们盯上了我。”
“我当时很害怕,吓哭了。我弟弟很勇敢,他意识到了危险,拼命咬住了其中一个男人的手。我眼睁睁看着我弟弟被活活打死,却什么也没有做到。”
空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去想象,当时的景象有多么悲惨。
“直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撕裂的时候,我才终于作出了反应。那是我第一次使用自己的能力。几分钟之后,看着满地鲜血和几具全是窟窿的尸体,我意识到,我没有回头路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有了一种使命,同时也背负着罪愆。”
“什么使命?”
“如果我更勇敢一些,我弟弟或许就不会死。如果我更勇敢一些,或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许多人就可以不用死。”倪焱没有正面回答空的问题,“你知道吗,那时的太平州,正在经历第一批玩家大爆发阶段。小部分玩家获得力量之后,开始失控,他们屠杀普通人,继而开始互相残杀。他们争夺地位,争夺权力,争夺财富,争夺美女。”
“那个时候的玩家,普遍进度只有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他们没有什么限制解放,没有什么强化装备,他们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与愤怒。有玩家泯灭人性,也有很大一部分玩家在思考他们的使命。”
“我的使命,是成为恶,来制裁恶。”
空心中猛地一纠。他能够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很快,随着第一位通关地下城的玩家诞生,结束了混乱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开启。玩家开始互相抱团,共同去寻找地下城。他们的目的并非寻找世界的真相,只是寻求力量而已,我也不例外。”
“在这个阶段,我投奔到了姬宠,也就是如今天安基地领袖夫人的阵营之中。为了变强,我在权力的斗争中崭露头角,因此被重用。我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
“【罪愆】的前缀,有多个含义。它可以是罪人,也可以是罪人的惩罚者,也可以是罪行的救赎者,甚至是‘罪恶’本身。我的初衷,也在这纷乱的争斗中消失不见了。体制一把很锋利的刀,不忘初心这种话只有领袖才能真正做到。”
倪焱长叹一声,结束了长篇大论。
“你看,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倪焱还不忘自嘲地补充道。
“什么才是恶呢?”空摇摇头,“我杀了人,我是恶。我为了保护人不被杀,杀了人,我仍然可以被定义为恶。末法时代,礼崩乐坏,没人能定义恶。被指挥冲锋的士兵,杀人不是他的过错。草菅人命的肉食者,高贵是他们的遮羞布。”
“没想到,你看问题的角度很特别嘛。”倪焱笑吟吟地看着空,火光将她的双眼映得发红,“你的过去,又是怎样呢?”
“我没有过去。我不记得了。”空摇摇头。
“好吧。”倪焱可不认为空不记得了,她反倒更加期待了起来。空这不能说的过去,一定很精彩。
“提醒你一句话,”倪焱想了想,又说道,“所谓【天命】,其实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前缀。”
“什么意思?”空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别人告诉我的。”
倪焱抬头看了看周晨帐篷的方向,又补充道:“哦对了,你看周晨这小子,是不是不太顺眼啊?”
“太不顺眼了。”一提到这个人,空就来气。妈的,天天一副司马脸摆给谁看呢?
“其实他骨子里挺好的。”倪焱眼里泛起一丝柔和,“他很像我弟弟,勇敢,不屈,有担当。就是为人太刚烈,还很傲慢。我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我为他之前的无理向你道歉。”
“嗨呀,这有什么。”空咧嘴一笑,瞬间感觉倪焱似乎可爱了一两分。顺带的,周晨那副司马脸也就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