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后院十七娘,她而今哪里睡得着。
在马场由太医看诊后,赵斐然令人专程送回府中。桩桩件件,很是周到。
下晌,夫人姨娘们千言万语在心,不敢多说,细致照料。十七娘一时觉得自己似破碎的陶瓷娃娃,众人不仅不敢言语,连带眼神都很是小心。不过是冯姨娘哭着过来看看,叮嘱几句。十七娘心中存事,又着实没伤,三言两句打发冯姨娘去照看犯病的上官姨娘。
自此,秋霜居安静得落针可闻。
她手背的擦伤,好好上过药,包裹得像个粽子,不留一丝缝隙。举手呆愣看了许久,脑子放空,什么也没想明白。她晃动脑袋,使劲让自己清醒,终是无用。昏沉得宛如碧纱橱后那破碎翘头案,如何也粘不到一块去。
晚风沙沙,穿林打叶。尚绿茵茵一片的红枫,左右摇摆,于暗淡无光的夜色中,看不清楚。
一时,窗外一个明亮身影闪过。灰白长衫,发髻披散,似鬼如魅。十七一口气没上来,吓得要死。下一瞬,见她穿过阑干,朝自己走来。
借游廊外些许光亮,终于见她是个人。
顺了一口气,又见她似做贼,顺游廊墙面行走,半丝影子不落入花墙。
待走得进了,她才看清楚,这人是十六娘!
她想扯开嗓子高喊一句,“你做鬼啊!”刚出半个音,想到病中的上官姨娘,以及接劳累数日的冯姨娘,歇了声响。
压低嗓子:“十六你做鬼啊!”
十六娘未曾想到这人正在窗户前站定,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个趔趄。及至明白是十七娘在喊他,拍拍心口。
“十七,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竟然吓我!”
说话间行到窗户前,“替我开门,我来看你,我们姐妹两个说说话。”
眼下的秋霜居东耳房只剩十七娘一人。她将十六迎进后,十六不客气坐在南窗下,从怀中掏出个小包裹。
“你这是什么?”十七娘问。
“这是话本子,《小黄门的婚姻生活》,这几月才兴起来,当下京都内外最流行的话本子。”
十七娘面色抽搐,“你……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不是见你养伤在家么,想着你没个说话之人,送来给你解闷。可别说姐姐对你不好,这话本子紧俏得很,我也费了一番功夫才拿到手。”
不想使人看出破绽,十七娘欢喜接过,又再三道谢。
姐妹二人闲聊几句后,十六似有不好言说的话,十七看得明白,“十六姐,有什么话,你问便是。藏着掖着算什么姐妹。”
十六嘿嘿一笑,“那我真问了,你莫要生气。”
“你说。”
“你……你跟太子认识?”十六娘问得小心。
“见过三两面,算不得认识。”
“这还不算认识,”十六惊讶,“不算认识,殿下今日能这般救你。我瞧他那样,很是紧张你。一般三两面做不到如此。”许是觉得隔三五个绣凳说话不畅快,十六娘说着就跟十七娘挤到一处。
待坐定,还张着一双星星眼,挤挤十七娘,想从她口中得出惊天秘闻。
“你挤我作何,真就三两面。妹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笑话,今儿异常热闹,别说是我,就是冯三公子,冯四公子,还有晋王秦王他们,没一个觉得你二人清清白白。到了这等地步,你还来诓我。”
“好啊。”十七娘扭头盯着十六的眼睛,“合着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我笑话的。你老实说,冯三公什么时候来下定,我也要好好看你的笑话。”
说到这个,十六不悦,动动嘴没说话。
“怎么了?白日不是还好好地么?”十七关切。
几番犹豫,十六娘拉着十七柔荑,轻轻捏捏,“十七,都是姐姐我不长眼,他冯三公子并不好。若是今日之事,对你有什么不好,你愿意原谅我么?”
十七不明白,“什么?”
顾不上难过,十六娘将心中的猜想一一道来。
却说那日冯骥的小厮鸿宇来请十六娘,问道可得了静安公主马球会的帖子,他们三公子也要去,禀告夫人得允后,或可相看相看。那一日的境况,无需多余言语。
“冯三公子在朝为官,不会不知那场马球原是太子殿下和几位王爷定下了,他冒着得罪殿下的风险,邀请我,邀请众位姐妹,为的不过是引出你和殿下相熟之事。今日在马球场,我想去救你,被他拦下来,他说,哼,他说这事得让你们自己解决。我原不甚明白,如今问了你,我全明白了。
他必定是早早打听过我,也得知你和太子殿下相熟,才有所安排。
如你所言,你和太子殿下不过三两面之缘,这样细枝末节他都能知晓得明明白白。
十七,这样的人,我与他一道,不知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