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宴当天傍晚,苏和仲高坐大堂,等着弟子们进去磕头;门口接待的任务,自然交给了颜子卿这“半个主人”。
颜子卿站在府门前等着前来拜师的“师弟们”。
“师兄好!小弟桐庐县于北溟”一名“师弟”手里提溜着两块腊肉,一斤纸包红枣,走到颜子卿面前。年龄四十岁上下,两鬓微霜,身上的儒生袍浆洗得发白,手指骨节粗壮——也许是经常干农活所致。叫完师兄,行完礼,把腊肉和红枣递到颜子卿手上。
这个时节并不是制作腊肉的好时节,所以这块腊肉闻起来味道并不太好。
“师弟好!”看着头发发白的“师弟”,颜子卿僵硬回礼。亲手接过长有绿毛的腊肉,再递给身旁的颜四斤。四斤接过放到身后筐里,这筐又满了,叫人抬走,送来新筐。马上有小厮上来把于北溟领到颜府内庭,带到苏和仲面前去磕头……
“师兄好!”这次是面色稚嫩的“小鲜肉”一枚。“师兄,小弟钱塘县王熙河”。王熙河,颜子卿有很深印象。若没有自己,他便是这科案首,和自己“百师帮考”不同,他是真正小神童,所以颜子卿对其关注许久。
“师弟好!”王熙河年岁小,这声师弟倒是叫的很自然。王熙河所在王家,在杭州也算大户,家境优渥。王熙河带来的“拜师礼”装满了一辆大车。师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等着四斤带人把礼品“赶”进颜府。
“师兄,来前家父再三叮嘱,要好生向师兄学习。以后师弟有不到之处,师兄莫客气!”王熙河十六七岁年纪,和自己弟弟子云、子风他们差不多,纯真无邪、老实巴交,颜子卿看着他很有亲切感。
“师弟客气,快快请进!”这样的神童,将来注定是要“大鹏一跃九千里”的人物,只要不自己作死,注定会走得很远很远。人家哪有需要颜子卿“指教”的地方?
待客小厮再来,领走,拜师……
月上中天,苏和仲满意的捻着短须,眯小眼,笑得合不拢嘴,看起来像只胖猫。
一桌二十日人,一共十桌,颜府一个露天大院内,全是苏和仲弟子。苏和仲位于主桌主位,两边是颜子卿和王熙河。所有座位皆是按照科举排名安排,和身份无关、与年龄无关,这是千年以来的规矩,没人能违背。
“佑之啊,如此良辰美景,我等何不吟诗作赋一番!”光是吃酒,谈笑实在有点无聊。苏和仲在弟子们的簇拥下,兴致很高,做出提议。
按说,在这等拜师场合,苏和仲的建议该瞬间在“如潮的马屁”中,得到所有弟子一致同意才对。然而,恰恰相反,院子内诡异的安静。苏和仲提议竟无一人附和,刚才其乐融融场面也突然停滞。
个别“欺师灭祖”之辈心底腹诽:老师,所有诗词歌赋都写到试卷上交给你了,还来?
“老师,制艺当天已经写恶心了,今天就不写了吧?”颜子卿话音刚落,另一边“噗嗤!”一声,众人定睛一看,王熙河笑出了声来。
听到颜子卿回答,笑到肚子疼的不止王熙河一个,好多人使劲掐着自己大腿、手臂让自己不笑出来。只有王熙河年龄幼小,城府不深,当众笑场。王熙河笑完也知道不好——老师就坐在身边。赶紧低下头,像鸵鸟般把脑袋死死低下,久久不敢抬起,只是心中对自己这位敢说“实话”的师兄佩服不已。
“呵呵!”颜子卿这么一说,苏和仲尴尬了。知道自己在制艺一科中干的有点不“地道”,但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说出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们做什么!?”苏和仲盯着颜子卿。看众人的意思,确实是对诗词歌赋有点“恶心”,苏和仲也只能妥协。
“四斤!”颜子卿一声命令,大院前台瞬间走出两列人群。极短时间内布置好座椅板凳,颜子卿从移香阁、藏春楼、拜月楼等处请的乐师们相继就坐。
等拜月楼陈圆圆上台准备好之后,颜子卿看向苏和仲“我等听听曲吧!所有词曲皆是老师昔年所做!”随即一示意,大圆脸、婴儿脸的陈圆圆开始清唱起来:
“《满庭芳》水浅冻,久留郡中。——”第一句刚出口,就马上被一阵巨响打断:“好!——”
两百学子一起叫好。不管座位远近、不管能否听清、不管唱的好坏,众人既能不用谈诗论赋,又能享受花坊小娘妙词,演唱的还是老师佳作,谁能不叫好?
一时间,叫好声连连。晚来的马屁如潮搞的陈圆圆以为自己唱的真有那么惊才绝艳,愈发带劲“……巉巉。淮浦外,层楼翠壁,古寺空岩……”
庭院再次恢复其乐融融气氛,王熙河也抬起头,众人马屁不要钱一般朝苏和仲丢去,苏和仲老怀大慰。
“……莫上孤峰尽处,萦望眼、云海相搀。……”师兄弟们开始敬酒。苏和仲是重点不说,颜子卿、王熙河、林晓泉等成绩不错的“师兄”们也是焦点。当然喝的酒不是颜家蒸馏后的高度酒,而是窖藏的低度美酒,不是颜家请不起,是颜子卿吩咐的。
十一二度的白酒,对颜子卿来说,喝起来和啤酒没太大区别。夏天天热,一场大汗之后,喝了马上就会随着汗液排走。颜子卿火力全开,来者不拒、杯到即干,看得同桌众人目瞪口呆:不愧是大师兄,酒量也这么生猛。
吃完饭,学生们相继离去,苏和仲临走前挽着颜子卿的手。“佑之啊,吃完饭把你师弟们的拜师礼,派人给我送回府衙!别忘了,还有你的啊——”苏和仲当然不在乎那些腊肉,关键是后半句。
点点头,颜子卿吩咐四斤,连带着自己早准备好的一对白玉镇纸,合着一屋子拜师礼,给杭州府衙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