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意思有些暧昧不明,但江黛青神色不像不喜。嵇元只觉万幸,她没有生气。轻轻抱住她,感到她索性靠进了自己怀里,更是动摇:“黛青,得你为伴,是我至幸!”
梅言能认出所有人的手骨,自然不会认差和他多有接触的江黛青。风苓也一下就分出了解介心和江黛青的差别。只有自己,几乎日日都抓握的纤手,也能认错。嵇元心如刀绞,顿生自轻之意,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江黛青会选择他简直毫无道理,只怕这厢终究不是她的归所。
江黛青与嵇元,一个捉摸着往还虚实,一个记挂着来去踪迹,两人各抱一怀心事,举杯对饮,却貌似风平浪静。众人见他们依旧和睦,一如往昔,渐渐也放开了怀抱。只风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处。
风苓自然是看得出来他们秘而不宣的情绪,却并不知道内里乾坤。俯身扶着梅言几案笑问:“听说今日意远有兴?”他带酒的眉眼更见风韵:“此时不施,何时为之?”
梅言与风苓对视半晌,豁然而笑。既然是要吸引江黛青的注意力,他乐意之至:“不知有幸得行云子侍画与否?”语颇自负。风苓也是傲然:“侍画可也。但若画得不佳,我可是会撕烂的!”
两人同时起身,并肩而行。开笔研墨,作起画来。金涛自打风苓来找梅言,就关注二人动静了。见他们作画,也走过来立在一旁观看。正是早间许愿树前光景。只是将碧叶红桃,换做了灼灼春华。
嵇元越看梅言,越觉得他风流态度,潇洒丰姿,远胜自己,黯然神伤。江黛青则好像失去了五感,虽然不聋不瞎,但却不闻不见。完全理解不了当下发生的一切,大脑处于宕机的状态。
世界碎成了片片碎片,像散落的拼图充斥在面前,斑驳错落。
梅言作画的案正对着嵇元和江黛青。众人渐渐都聚将拢来,啧啧称叹。
嵇元终于忍不住起身观看。他有所动作,江黛青支离的世界才渐渐拼凑起来。身不由己地跟随着他的脚步,江黛青看着他的背影,心生恐怖。
梅言的水墨已经是炉火纯青,想不到设色一般的登峰造极。罩、染、破、积,驾轻就熟。泼彩接色,将古桃树赋予脉脉柔情。世外神仙,看尘寰聚散,好一个烟火人间。
不要说旁人,就是嵇元也看得屏息凝眸。
“意远,你当真如此尽善,略无缺陷吗?”
嵇元的话,引起了金涛内心的共鸣。梅言不见喜色,眼神反而有些闪烁:“过蒙抬爱。君善,你才是尽善尽美......”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嵇元想起看江黛青的反应,却见她秀眉微敛,直勾勾地盯着梅言的画出神。
风苓眉头微挑,暗道不妙。
江黛青突然一把将桌上画作一掀,扯纸就取笔蘸墨。手持白云,心存叆叇。
这行止,惊得侍女掩口,梅言失色。
枝枝蔓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低低团团,半是垂悬旭日,半是冷落斜阳。笔触师承祾王,虽见疏影形,更有清魂样。意境自来沧桑,看似鲜活态,却是沉寂相。
迷雾浮岚之中,一轮墨日垂垂挂在半空。满满的月季花密布画卷下方,所有茎干,悉数指向日心,却是姿态万千。从左至右,由生向死,荣枯不等,茂萧参差。
正是江黛青欲要精深的方圆动静、四时变幻。果然更见深远:生死轮转,究竟涅槃。
棠溪玥叹道:“是诸法空相。无净垢增减,有空色生灭。”她问江黛青:“姐姐此画何名?”
江黛青却看向风苓。略略思考,名之为《掬花抱阳图》。笔走龙蛇,体行小草,题到:
梦中梦见梦中人,心里心真心里身。
棠溪玥不明:“什么是‘心里身’?”
“本我、自我、超我,皆是我、非我......”
江黛青的话,有些过于深奥,棠溪玥还不大能领悟。嵇元和梅言却仿佛若有所思。
风苓忽然对江黛青的心事,有了几分猜测:心怀远恨,游丝千丈;身历死生,梦幻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