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江黛青带些忧色,嵇元才明白她的顾虑:“没什么的。”宽慰道:“如实在不安,你可以我的名义写。”
嵇元受命平定海事,有达于驻地津沽,兼管河道的京畿道指挥使也是寻常事。想明白此节,江黛青就研墨提笔,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她轻轻喟叹,嵇元很是怜惜。
“替我问问舅兄什么时候大婚,我好备贺礼!”
嵇元故意这般说,果然逗得江黛青一笑。
如何不懂夫君的心意?江黛青低下眉眼,终于开始落笔。
奉京畿道指挥使莫公惠鉴。经辞颜展,遂隔数旬。时候阻秋,能无驰仰?
嵇元失笑。江黛青忐忑地看向他。
“是不是太过正式了?”嵇元笑道。
江黛青只好换一张纸,思量一会儿,才写到:
胡马依北,越鸟巢南。白云在天,青山带地。秋风萧萧,至祈摄卫。言不尽思,聊付寸意。
是柔情脉脉青隽体。
江黛青待墨迹干透,将信纸折好交给嵇元。他便取来一封,亲笔手“与京畿道指挥使莫君”,将信函封好。看他这般,江黛青心头暖暖的,不觉唤他道:“君善......”
嵇元就见江黛青带赧而言:“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予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一把将她从椅中拉起,惹得她失声轻呼。嵇元紧紧抱她在怀中:“黛青,你说......”
江黛青茫然:“说、说什么?”
“无论你想要什么、做什么,只要你说!”嵇元心动不能自持:“我都会帮你做到!哪怕要我死在你面前......”
江黛青勾住嵇元臂膀的手渐渐攥紧他衣衫,迟迟不语。
“答应我。”嵇元兀自痴痴道:“如果你不爱我了,想要离开,就先杀了我。”他说:“别叫我一个人伶仃地活......”
江黛青哽咽起来:“别瞎说......”
嵇元不肯轻易丢开这个话题,把住江黛青双臂,重重道:“答应我!”
江黛青带愁眉眼,去看嵇元忧伤凤眸,一段情愫,两相回流。她只得缓缓点头。反正,大约也不会有那么一天。
伏在嵇元胸前,听他有力的心跳,江黛青倍觉眷恋。
行行重行行,道路阻且长。行行复行行,江南草木黄。
辞别胡衍和任云,江黛青与嵇元向北,望淮南道归去。
途径江州,风景独好。贪恋枫叶荻花秋色,众人在香炉山兴龙寺小住。为此寺游喜的名仕极多,佳句极繁,但有墙壁处,无不步步题咏。有“天下第一诗寺”之称。
兴龙寺精舍颇多,江黛青一行包圆了一个小院落。五间雅室,住得锦锦簇簇。江黛青的正房左右皆有耳房,所以带了侍女二人与金涛梅言同住。余者,风行卫两间,侍女一间,棠溪玥一间。
兴龙寺主持法慧禅师棋道深湛,嵇元早有闻名。此来寺中暂住,也有同他切磋的意思在里。寺内事务多是法慧禅师的师弟寺监法远在料理,因而,嵇元已经和法慧禅师在他的竹林盘桓两日了。
又是晚膳时分,江黛青无事,要去寻嵇元,却为阵阵梵唱流连在殿侧墙外。默默静听良久,令人心空性寂。眼皮渐觉沉重,四肢忽见无力,江黛青颓然欲倒。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时揽她在怀里。
“清真!”
江黛青耳闻风荇的呼唤,一声低似一声,却逐步清晰。半晌,才得睁开双眼:“阿荇......”
风荇吓坏了:“你觉得怎样?”以江黛青素来体质,当不至于如此。
江黛青以手扶额,四周原本消弭的声色,悉数鲜明起来。她略觉诧异:“不知道。可能......”她看向院墙,不欲多想,回头嘱咐风荇:“别和君善瞎说。”
陪江黛青走几步,风荇还是问:“要不要告诉梅先生?”
梅言若知道了,少不得又要给江黛青问脉开方。江黛青便打岔道:“你倒什么都和他说。”
“事关你的身体,这不是小事。”
江黛青悄悄在前,风荇就默默缀后,一径来到竹林。看嵇元背对自己,法慧禅师也是注目于棋枰,凝思如入定。不忍搅扰他雅兴,微勾唇角看他用心。
风荇见江黛青许久无言,不禁问道:“不去叫他?”
嵇元闻声顾盼,犹持子未落:“黛青?”
江黛青这才款步上前,笑道:“竹林二君子,尽日竟沉吟?”法慧禅师目光投来,如石像蜡雕般滞涩凝重。
看看天色,嵇元这才意识到:“已经这个时辰了?”起身与法慧一礼:“晚辈明日再来求教。”不见法慧答应也不见他动作。垂垂老朽,却目光灼灼,逼视着江黛青,只看得她心里发毛。
转身挽住嵇元手臂,与风荇一同往精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