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屋外传来清浅的脚步声,隐隐还伴随着细碎的交谈。 琥宝儿睁开眼睛,独自在宽敞的大红床榻上爬起来。 金莲烛台,龙凤呈祥。 她一脸懵然,对着这满屋子红彤彤的喜庆之色发愣。 好半晌才想起来,昨日她成亲嫁人了。 从沈家一路吹吹打打,送进这个府邸。 礼成之后新郎官就消失了,一整晚没过来。 “娘子起身了么?” 月萝端着一盆温水入内,先抬眼瞧了瞧她的脸色,道:“该梳洗了。” 软糯可人的小娘子,面色红润眸底清澈,一整晚呼呼大睡,半点不知愁呢。 琥宝儿坐着没动,慢吞吞问她:“外面谁在说话?” 月萝当即蹙起眉头,回道:“夜玹王府排场大,连个嬷嬷都能大清早堵到门前来催促!” “催什么?”琥宝儿揉揉眼睛,天色还早呢。 “催着我们搬离正院!”月萝大抵是受了气,语气颇为怨愤:“娘子可不能容她这样放肆,就算嬷嬷是宫里头出来的,也没这道理,还能越过娘子这个王妃?王爷都不曾露面,就让搬到别处去……” 她连着说了一串,琥宝儿听懂了,王府给她们另行安排了住处。 这样仓促,与驱赶无异。 琥宝儿小嘴微张,对月萝此刻的气恼很难感同身受,哪怕自己是当事人之一。 实在是这些天,她稀里糊涂的,游离在故事之外。 大夫说她磕着脑袋失忆了,琥宝儿什么都想不起来,养好伤口婚期临近,就被嫁进夜玹王府。 全程如同一个旁观者。 月萝伺候她起身更衣梳洗,往脸上打了厚厚一层香粉,空气中弥漫浓重的胭脂香味。 琥宝儿打了个喷嚏,不是太喜欢,但月萝说她惯来如此。 未及收拾妥当,外头阮嬷嬷就推门进来了。 是个衣着体面的老嬷嬷,发髻一丝不苟,哪怕年岁不小了,也身姿挺拔。 她步入玄关转过屏风,两手秉持身前,道:“娘子可快些吧,何苦让我们久等。” 月萝对她贸然闯入的行为难以容忍:“王妃正在梳妆,府里是这等规矩?” “府里自然不是,”阮嬷嬷微微扯起嘴角:“只是王爷亲口吩咐,老奴按命令办事罢了。” 沈家大小姐又如何,为了嫁入王府大门,只能耍些不入流的手段。 王爷迫于名声迎娶,可不代表府中就该供着她这尊佛。 对外称作王妃,实则在这里是什么,全由王爷说了算。 这不,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天一亮就打发个小院落待着去,外头都笑掉大牙了。 主子的态度一目了然,沈小姐到底是年轻不知事儿,以为嫁进门就高枕无忧了么? 费尽心机,殊不知深宅大院里的门道多着呢,何况是王侯门第。 月萝这才注意到,阮嬷嬷唤的是‘娘子’而非‘王妃’。 她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才过门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给下马威了。 再看一旁没多大反应的琥宝儿,小娘子失忆了跟个小傻子没两样,脾气软和,全然指望不上。 往后这日子能有什么盼头? 由不得琥宝儿发表任何见解,主仆二人就被阮嬷嬷一声令下,行囊嫁妆全搬到南边的小院子里。 那边实在是偏僻又狭小,穿过了偌大的庭院才到,跟正院遥遥不相见。 不仅如此,阮嬷嬷还说,女眷无事不得往前院走动,以免不慎冲撞了哪位贵人。 夜玹王乃是太子殿下胞弟,来往者无不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磕碰不起。 阮嬷嬷冷着脸,一副刻薄相,说话也不客气,换做其他小姑娘,早就被吓住或者惹恼了。 琥宝儿浑然不觉,一手抚上扁平的小肚子:“饿了。” 她醒来没吃早饭,就给折腾着挪地方,真忙呢。 这好拿捏的软乎模样,把阮嬷嬷给看笑了,她并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轻视意味,随手指了个粗使丫鬟给她们: “一日三餐自去后厨提食盒,过点不候。” 放下这话,派头十足的老婆子领着一群人退了个干净。 小院子霎时间安静下来,月萝咽不下这口气:“夜玹王府欺人太甚,毫无礼数规矩,就不怕传出去遭人耻笑么?竟然这样对待王妃……娘子你还有心思吃饭
?” 琥宝儿正在打量这个弄玉轩,地方不是很大,但胜在雅致,平日里有人洒扫,不至于破落。 估计王府里也挑不出几个破旧的建筑来。 她没有多大不满,一边回道:“不是说我犯错了么,所以王爷不想看见我。” 不见就不见,理亏的人哪有话语权。 “可是娘子已经嫁过来成为王妃……” 月萝还要说,琥宝儿面露好奇:“我原先,是争强好胜之人么?” “这……”月萝倏地噎了一下。 大小姐何止是争强好胜,还心高气傲呢。 但眼前这位…… 琥宝儿自己择了个凳子坐下:“住这里没什么不好的,你也知道,婚事是怎么来的。” 琥宝儿醒来后被告知她失忆前的言行,堪称胆大妄为。 她叫沈若绯,是沈家大小姐,爱慕夜玹王陆盛珂,为了嫁给他,生生谋划了一出落水。 本是筹谋两人一同掉下去,谁知陆盛珂身手不凡躲开了,她独自一人落水。 结果可想而知,声名尽毁。 即便如此,这门亲事还是顺利赖上了,沈大小姐清誉有损,夜玹王若是不娶,定会被御史台参奏。 陆盛珂上头兄长乃是太子殿下,温润仁善,他外祖许氏一族更是底蕴深厚的香世家,秉持君子之风,这才被轻易裹挟了。 如若不然,换做其他人,大抵是不认的。 琥宝儿脑袋养伤期间,没少被沈夫人耳提面命,要安分守己,切莫闯祸累及沈家。 月萝清楚得很,沈家只想收拾烂摊子,就算得知娘子在王府受了委屈,也会让她息事宁人。 毕竟,这位又不是夫人捧在掌心的那个…… 阮嬷嬷留下的丫鬟名叫桐枝,腿脚还挺利索,去厨房没多久就回来了。 只是提回的食盒里,粥菜小点全都冷了,而且分量不多。 月萝摸了摸碗碟,春日里气候微寒,也不至于凉这么快,“别是被拣剩下的吧?” 桐枝摇头道:“奴婢没瞧见,只有这些了。” 琥宝儿自然是不喜残羹冷炙,她一手拿起筷子,不紧不慢的:“这门亲事是非结不可么?” 别说男方不乐意,她同样不情愿。 瞧这架势,不像结亲,倒是结仇来的,饭都不给好好吃了。 “娘子可别再说这种话。” 大清早开始,就没一件顺心事,月萝身为大小姐的贴身婢女,何时遭受过这种冷遇。 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抚:“待午时再瞧瞧,厨房那边不知轻重,奴婢就去说他们。” “好,”琥宝儿听劝得很,一边点头一边认真提醒:“吃饭可是大事,马虎不得哦。” “……”月萝怀疑,要是一日三餐出了问题,这位主估计就不干了。 然而到了中午,月萝跟着桐枝一起去了厨房,拿回来的菜肴不尽人意。 不仅全都冷掉了,其中还有两道菜凑在一处的‘拼盘’,越看越像是剩菜。 显然是故意为之。 夜玹王府是何等地方,婢女小厮一应吃穿用度,都比寻常百姓要好得多,哪有谁拣剩菜吃的。 这种小伎俩也不可能是王爷的吩咐,无非是底下人落井下石罢了。 他们最擅长拜高踩低见风使舵了。 月萝跟厨娘吵嘴后回来的,碰了软钉子,脸上犹有怒容。 她知道这个婚事不被看好,没想到会做到这般地步。 小娘子不受待见,连带着她这个下人也受尽冷眼与讥讽。 桐枝放下食盒就躲出去了,弄玉轩内外静悄悄一片。 琥宝儿揪着小眉头,无法接受没有热腾腾食物的局面,想了想道:“不吃他们家大米了,月萝,你拿银钱出去买。” 总归这桩婚姻维持不了多久,少些攀扯,来日桥归桥路归路。 小院落偏僻,挨着一个侧门,偶尔都能听见街道上响亮的吆喝声。 她听不清楚是叫卖些什么,反正有银子就饿不死。 虽说婚事草率,但琥宝儿的陪嫁颇为丰厚,毕竟是抬入王府,沈家就是为了做脸面,也不能太过寒酸。 听她说要动嫁妆,月萝吓了一跳:“这怎么行呢……” “为何不行,”琥宝儿撑着小下巴:“那是我的银子。” 她有好多钱呢。 “可是……” <
> 月萝被明确吩咐过,要替大小姐守着嫁妆……不过距离回门没两日,稍微用一点也无妨。 届时再把府里的情况禀报夫人。 王府不让随意走动,侧门倒没有拘束,琥宝儿解决了吃喝大事,放宽心就地躺下。 开始琢磨她丢失的记忆。 努力了不到一刻钟,便眼皮耸搭着,昏昏欲睡。 直到被月萝的惊呼声给吓醒—— “娘子,你的脸怎么了?!” “唔?”琥宝儿睁着迷蒙的双眼,小手揉上脸蛋。 月萝连忙拿了镜子过来,小小一面琉璃镜,清晰映照出她的面容,白皙肌肤上一颗颗红疹子极为惹眼,乍一看触目惊心,颇为吓人! 琥宝儿诧异的戳了戳红疹:“不痛不痒……” “为什么会……” 月萝心头猛然一跳,小娘子肤如凝脂,太过细嫩,别是因为她早上那盒香粉…… 这位身份有异,沈家生怕旁人细究她的长相,万一动静闹大了,可不是她一个小小婢女担待得起。 月萝不敢耽搁,连忙把桐枝叫起来,让她速速去请府医。 入夜了,桐枝有些不情不愿,但看那一脸红痘痘,还是听命去了。 郎中住在前院,与后院女眷不沾边,距离弄玉轩更是相隔甚远。 这一通动静,恰好被刚回府的陆盛珂撞上了。 成亲第二日被勒令搬到小院,还不肯安分,当晚就闹出寻医的戏码。 “看来本王对她太客气了,”陆盛珂冷冷一抬眸,步伐拐了个弯:“去弄玉轩。” 琥宝儿一脸困顿,巴巴等着府医出现,郎中还没过来,王爷先到了。 玄关处,桐枝躬身把主子迎入内,高大的身影转过屏风,生生把那架四扇折屏给衬得娇小了。 陆盛珂习武之人,高鼻深目,不怒自威,十足的震慑意味。 琥宝儿不是胆小鬼,但是识时务,握起圆乎乎的拳头,对比过后道:“还好我没有吃他家大米。” 这体格看着就不好招惹,哪里打得过。 她把自己粉白色的肉拳头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