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时光匆匆,转眼已是四年后。 清晨,阳光斜照着小竹楼,昨夜的一场秋雨,让空气里泛起丝丝凉意。 李莲花刚端着木质托盘走下台阶,便看到许念背着竹篓,穿过竹林而来,碧色的衣衫,让她似是融入了那片竹林。 “洗手吃饭。”李莲花说着,将托盘放在石桌上,便去水瓮边给她打水。 许念脚步轻快的朝他走来,语带欢喜道:“莲花,我今日捉到了一株人参,至少六十年。吃过饭我们去镇上,你身上的碧茶之毒还未尽,一到冬日便畏寒,卖了人参,给你买件狐裘大氅。” 看着眼前少女欢喜的模样,李莲花辞别的话语堵在唇边,他静静的注视着她,比起初见,她的眉眼舒展了许多。 两人朝夕相处的生活了四年,他已然了解她,她失了幼时的记忆,就像是一张白纸,别人涂上什么,便会得到什么。她从不主动害人,可一但察觉到恶意,出手绝不留情。 她虽看不见,可她热爱生活,从不敷衍的过日子,侍花弄草,采药制药,篆刻竹简,提笔画,抚琴弄萧…… 看似冷漠无情,实则纯粹有情。 知道他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后,待他便多了几分真心,李莲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很孤单,而且害怕孤单。她以为,自己是能陪着她的人,两个孤寂的人,可以相依为命,共度余生。 终究,他要让她失望了,“阿念,我要离开一趟。” 捏着筷子的手松了一刹,木筷滑落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又骨碌碌的朝桌下滚去,却被一直修长的手指接住,放回到她手边。 许念怔楞了一瞬,骤然开口,嘴巴开合,却不知要说什么,“可你,你……五十两银子还没还我……” 覆在白色丝巾下的眼眶发热,她呆呆的坐在石凳上,脑内一片纷乱,只有他要离开这句话,不停的在脑海里回荡,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四年的朝夕相处,她早已习惯有他的生活,而且,对他,泛起丝丝少女情意。 “你身上的碧茶制毒还没有全解!” “江湖险恶,你的武功只恢复了五成。” “马上就要冬天了……” “莫哭!”李莲花眼底泛起泪意,他抬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滚落的泪水,看着泪水氤湿了白纱,他的心好似一下被揪住,闷闷的刺痛。 这样一个女子,很难让人不爱上她。 许念起身退后一步,躲开了李莲花的手,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脸,点点湿意沾湿了指尖,她微微扭开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脚步匆匆的朝竹屋走去。 上台阶时,脚下一个趔趄,身后之人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胳膊,她站在台阶上,却没有甩开他的手。 回身,她压下喉间欲哭的堵意,声音微哑道:“我能摸摸你的脸吗?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李莲花一脸疼惜的看着他,压下眼底的泪意,拉过她纤白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她的指腹有一层薄茧。 因为看不见,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痕。 她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手指细细的描摹过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巴,每一寸五官,她都用手仔细的感知。 “原来,你长的这般俊美。”许念收回手,呢喃道:“确实貌比潘安。” 她扶着栏杆,靠坐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道:“这么多年来,你是我唯一‘看清’的一张脸。” 她朝他浅浅一笑,“莲花,我记住你的样子了。” “阿念,我师兄单孤刀的尸体,时至今日,我也没有找到,他因我而死,师傅也在师兄之后离世,我一定要找到师兄的尸体,将他葬在师傅身旁。”李莲花握住许念的手。 “阿念,对不起。” “这是半年的解毒丸。”许念抽出手来,自腰间荷包取出一个白瓷瓶子,递向李莲花,“若是无法压制毒性,记得,回来找我。” “除夕之前,我必会赶回来,我们一起过节。”李莲花承诺道。 许念好想大声问他,“那中秋呢?重阳呢?下元呢?……” 可她知道,她不能,亦不会。 单孤刀的死,是李相夷此生的痛,害他身死,还丢失了他的尸体,时人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这让他更加自责愧疚。 听着他转身离去的脚步,许念猛然起身,“等一下!” “阿念?”在许念看不见的地方,他早已握紧拳头,湿了眼眶。 “这张□□可以掩饰你的容貌
,你既不愿做李相夷,还是戴着吧。”许念从屋里取出一个木盒,“是用灵脂虫制的。” “阿念。”终于,李莲花将近在咫尺之人拥入怀中,“世间再无李相夷,我只愿做你一人的李莲花。” “四顾门盟主李相夷也好,少年天才李相夷也罢,在我这里,你只是我捡到的一朵破莲花。”许念捏住他的耳朵,恶狠狠道:“你这身体,我缝缝补补了三年,才堪堪让你能好好活着。” “我会加倍珍惜这条命,因为他不是我的,是属于一个叫许念的姑娘的。”李莲花接话道。 “莲花,你……” 声音戛然而止,李莲花离开了,似乎带走了这座竹屋往日的喧嚣与热闹,许念捣药的手顿在半空,半晌后,梆梆梆的捣药声继续响起,可似乎失了以往的节奏。 窗外雨声潺潺,雨滴顺着屋檐滴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奏响秋日的最后一首乐章。 院中的青石板,都是李莲花从山上采来石块,一块一块铺就的。 “下雨了,不知你可否带伞?”声音在空寂的屋子里响起,却无人回应。 她摸上自己的眼睛,“若是我能看见,是不是就可以和你一起去往江湖?” 四年过去了,她的眼睛依然只能感应到亮光,却始终无法复明,“莲花,不知我此生,还能否亲眼看到你的样貌?” 她笔下描绘出一幅李莲花的画像,那是刻在她心间的模样,手指触过他的眉眼,唇角不由自主的微微扬起,将画收回画缸,院外突然传来一丝异动。 “何等鬼祟宵小之辈,竟敢来我玉竹林撒野?”许念语带嘲弄,冷声说道。 来人众多,并无一人开口,只是齐齐朝许念冲来。 “找死!”本来就不爽,还来一群送死的。 秋雨绵绵,一群头戴斗笠的黑衣人自竹林飞身而出,许念一袭白衣站在院中,手里撑着一把玉竹伞,感应着周遭的气流变化,她身形未动,抬手轻描淡写的挥出一掌,飞至半空的一个黑衣人便在同伴面前化为一捧血雾。 “小心!”其中之人出声喝道。 许念脚尖点地,一个跃起空中旋身,躲开挥来的一道剑气,面前滴落的雨滴被她捻指弹出,将刚刚说话之人定在原地。 拈花飞叶,皆可为利器。 黑衣人们被她这手出神入化的手段震惊道,互看一眼便想撤退。 “我这玉竹林,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许念说话间,袖间气劲四射而出,每一个被她灵力击中之人,一瞬间,齐齐化成一捧捧血雾,消弭在竹林间。 被许念封住穴道,站在那里的黑衣人被眼前这一幕骇破了胆,哆哆嗦嗦道:“妖,妖,妖法!”。 她踩着积了厚厚的一层的竹叶,缓步朝黑衣人走去。 只见她脚尖踩下去,地上虚积的竹叶却并未下陷,连声响也几乎轻不可闻,足见她内力之深厚,“谁派你来的?” 察觉到黑衣人想要自尽,许念一巴掌隔空挥出,黑衣人吐出一口银牙,藏着毒囊的牙齿也掉了出来,就着雨水,许念给他种上了自己记忆中的生死符。 一瞬间,倒地的黑衣人痛苦的面目狰狞,连声哀嚎,手脚却都不能动,“啊……!啊……!给我解药!啊……!” 许念不为所动,只静静的单手撑这一柄油纸伞,伫立在雨中,看她的神情,似在听这雨打竹叶的声音。 “我,我说!是……”黑衣人刚要开口,不远处便有一支袖箭朝他射来。 “不自量力!”许念抬手将袖箭止于半空,手腕反转间,袖箭被调转挥出,远处蒙面之人被轰然击中,直直朝后倒飞出去,他虽避开了要害部位,却依然被打成重伤,袖箭穿过他的左肩甲而出,炸出一个大洞,蒙面人起身后,头也不回的狼狈逃命。 许念那一脚,让黑衣人咳出一大口血来,他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只想要个痛快的死法,“我是……咳咳……万圣道的三护法。” “谁派你来的?杀谁?” “我只是接到上面的指令,只说杀玉竹林中之人,具体是谁要杀你,我也不知道。”雨水冲刷着黑衣人唇角的血迹,他一副认命的样子躺在竹叶中,不时的痛咳几声。 许念心下咯噔一声,这些人大概是冲着李莲花来的,不知他在外可安好。 “无所谓。”许念声音冷冽,轻描淡写道:“那我便灭了整个万圣道。” “你可有身份令牌?” 黑衣人自腰间摸出一个黑色令牌,许念手掌轻提,瞬间便将令牌吸入掌心。 黑衣人大笑出声,“那我便放
心了。” 黑衣人心底阴暗的想着,我死了,害死我之人也会为我陪葬;再者,万圣道可是武林正道,你若肆意诛杀,必会引起百川院的追捕,同时也会被武林正道讨伐。 “哈哈哈哈……”想到这里,他笑的更加畅快。 “笑的真难听!”许念挥出一掌,黑衣人瞬间没了气息,和着秋雨,化成一阵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