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稍高的一处土坡,空旷开阔,脚下小草青青,二十多米外,一条小河缓缓流淌,响起潺潺水声,众人在此停驻休息。 陆绎看着许念消失的方向,有一瞬间愣神。想起昨天午后临时出发前,他去后衙找她的那一幕。 天气炎热,不少兄弟在后衙休息时,都愿意打赤膊冲个凉,大家都是男人,也没什么避讳。只有许念,她的衣服总是穿的一丝不苟,银冠束发,待人疏离,看上去克己又禁欲。 似乎和谁相处都是以诚待之,但又礼貌的保持着一定距离。 四年相处下来,他仍是看不透她。 昨日午后,空气闷热,夏蝉嘶鸣。 许念神思不属的转过回廊,她刚才在酒楼听到一个消息,几个从宜宾城进京赶考的举子,闲谈间,提到了陈家旧事,原来,沈如眉在她离开的那个冬天便过世了。据沈家人说,是因痛失爱子,忧思成疾,骤然离世。之后,陈家家业被其族人和沈家不动声色的瓜分,没有引起一点儿波澜。 “因痛失爱子而忧思成疾?”这话,许念一个字也不信,沈如眉爱的,只有她自己,唯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过世的丈夫和儿子。 几个兄弟端着水盆在院中泼水打闹,一不小心,一盆清水照着许念兜头泼下。 “陈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钱泰八尺高的汉子,左手拎着个木盆,一脸窘迫的挠着头,他身后端着木盆的两人,表情和他如出一辙。 “没事,我去换身衣服就是。”许念捋了下额前正在滴水的发丝,也没和他们生气,虽然是锦衣卫,可也只是一群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她快步回了自己休息的屋舍。 许念刚换好裹胸的棉布巾,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门被推开的响动,陆绎温润而又磁性的声音传来,“陈瑜,你……” 许念急忙抓起外袍穿上,衣服穿的急,领口处微敞,露出一片白皙精致的锁骨,青丝披散,微湿的秀发间露出一张容貌昳丽的脸,让她看上去竟有几分楚楚动人的美。 陆绎一推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幅画面,看到陆绎盯着自己颈间看,许念急忙侧过身子整理衣服,出口的话,有几分羞恼,“大人的礼仪修养今天出门忘带了?” 薄怒清澈的桃花眼斜斜看来,此情此景,显得有几分摄人多情,眼尾眉梢间,似是藏着无数小勾子,勾挠的人心驰荡漾。 “咳!”陆绎背过身时,握拳轻咳一声,顺手轻按住跳的有些快的心脏,声音隐带笑意,“相处四年,本大人倒是不知,陈小旗竟有张利嘴。” 小旗是锦衣卫官职,从七品,属于最基层人员。基本上是脏活累活都要干,打架冲在第一线,负责抓捕犯人等一系列危险工作。 许念快速束好发髻,也不和他斗嘴,“不知大人这么着急找属下,所为何事?” 陆绎也正了正神色, “应天府辖内,不到一个月,三名举子接连被杀害,死状相同,均是被人用药迷晕,然后将其四肢绑缚在床上,先割断舌头,再以利刃折磨,最后挖眼……” 看着似有未尽之言的陆绎,许念心想,这不像他的风格啊,这家伙,一向铁血无情,冰冷无波。许念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去势。” “咳咳!”许念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原来是分离男人和他的作案工具。 这个有点儿狠! “这虽说惨了点儿,可也不必我们锦衣卫去查案啊?” “最后一个死的是应天知府李长天的儿子。” “明白!”上面有人施压。 陆绎走出房门的一刻,又回头看了眼许念,心下思量着摇摇头,“刚才怎么会觉得她是女子?” 陆绎右手握着绣春刀,走至溪水前站定,看着清澈的水流,一撩大红的织锦曳撒,单腿屈膝,矮身洗手。 一侧头,就看到月光下拎着两只血淋淋的兔子和一只山鸡的许念,步履急切,平日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唇角飞扬。 看到许念,陆绎一时不想走了,左手拨弄着清凉的溪水,下颌微抬,看着那几只死的不能再死的野物开口问道:“就这么高兴?” 许念熟练的剥皮清洗,面对美食的她,方显露出几分真实性情,“大人,我的愿望之一,就是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 陆绎微微勾唇,“之一?还有别的?” 许念想想年少无知时,自己发下的宏愿,“赏最美的景,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品最鲜的菜,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睡最靓的崽。” 这些,她能说吗?不能!可怜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个男人,睡崽什么的,还得先缓缓。不过,总有一天能睡到,不知为什
么,就是这么自信。 “也就是看看美景,吃吃美食,喝喝美酒之类的。”许念笑着岔开话题,陆绎也没再追问,最后她看自己时那个古怪的眼神,让陆绎觉得毛毛的。 “对这次的案子,你有什么看法?”岑福极有眼色的,早早就在地上铺好软垫。 八个人分三只小动物,许念递给陆绎一只烤兔腿,坐在他旁边,咬了口热腾腾油滋滋的烤肉,饱满的汁水烫的她丝丝抽气,眼睛却因尝到美味而闪闪发亮。 陆绎扭过头,眼底含笑,真可爱。 “就目前应天府捕快给出的线索来看,凶手行凶的地点都在青楼楚馆,这些烟花之地。这里人员来往复杂,流动量大,又不设门户,盘查起来难度很大。唯一的好消息,是有两个目击者,据她们称,凶手是个身材高挑,举止雅的女人,因为她一直用团扇半遮着脸,两人都没清楚过她的长相。” “能让死者心甘情愿的跟她去青楼开房,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般的钱|色|交易。这三人死相极惨,凶手的作案手法,明显有报复的嫌疑,三名死者虽都是学子,可并非同一院,那这三人是在哪里认识凶手的?又是如何认识的呢?我们可以先查一下三人行踪的交汇点,再逐一比对锁定。” 岑福也在一旁附和,“这女人可真够凶残的!” 陆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凶手是女人的?” “那?那……”岑福蒙了一瞬,矢口说道:“难不成还是个男人不成?两个男人去青楼?大人,你可真……” 看着自家大人越来越冷厉的眼神,岑福咽了咽唾沫,求生欲极强的岔开话题,“大人您吃肉,再不吃该凉了,陈瑜烤肉的手艺真是没话说,呵呵,呵呵……” “不长进。”陆绎声音清冷。 岑不长进福讪讪的摸摸额角,一言不发。 眼看着陆绎开始慢条斯理的吃兔腿,气氛才没有那么凝滞。 “李府悬赏一千两白银,重金求线索。”许念喝了口酒囊中自酿的青梅酒,忍不住感叹,“可真有钱!” 想她堂堂‘男儿’,大好年华,一个月俸银才八两,她岂不是要干十来年才能挣够这一千两?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算了,不想了,她还是继续做条有理想的咸鱼吧。 “怎么,你缺银子?”陆绎状似无意的瞥向许念。 钱泰洗完手回来,就听到自家大人这一句,还以为许念真的缺银子,立马热心道:“陈瑜,你缺银子啊?我借你。我有!”很是财大气粗的派头。 钱泰这家伙,长着一副小白脸样儿,绝对是锦衣卫里的奇葩活宝。 “不过,你拿钱准备干什么?” 还不等许念说一句,“你们想多了,我不缺钱。” 就见钱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她笑的意味深长,“哦~~~” 这个哦字,被他哦的曲调抑扬顿挫,深意十足。许念真想扶额,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哦你个头啊!” “你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准备找媒人去提亲啊?”钱泰凑到许念身旁蹲下,用胳膊暧昧的撞了撞她。眼中满满的都是,‘兄弟,让我吃个瓜’的表情。 看着一脸八卦的钱泰,许念也来劲了,准备逗逗这个憨货。 她捋起身前的一缕长发,潇洒撩去身后,气场全开,朝钱泰露出个邪肆魅惑的笑容,俯身微微朝他压去,如玉的指背缓缓挑起钱泰的下巴,身上淡淡的青梅酒香朝他袭去,钱泰整个人被许念拢在身下,只听她声音低吟清灵,“其实,我喜欢男人。” “扑通!” 钱泰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手撑地,一手紧握绣春刀,看着这样邪肆霸道的许念,脸蛋爆红,急急吞咽了几次口水,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别过来!我,我我……” “哎呦!” “哎呦!” …… 是正在吃烤肉的几人咬到了舌头,场面一度十分失控。 呵!这就是偷听的代价。 “哼!看来你们都不累,那便即刻启程!”说罢,陆绎一身冰冷,大红的曳撒翻飞舞动,黑色皂靴踏在青草地上,可怜的草儿被踩得四分五裂,他大步朝自己的马儿走去,气势如刀。 钱泰此时离许念远远的,片刻后,又朝她靠近几分,一会儿远离,一会儿靠近,实力演绎什么叫纠结。 “看你们这怂样儿!我跟你们开玩笑呢!”许念看着几人那没出息样儿,眼看陆绎走远了,嘴贱的补了句,“我就是喜欢男人,也喜欢大人那样的,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俊秀尔雅,目光流转间不怒自威,气场强大,慑人心神。一
个字,帅!” “看看你们几个?这些词儿,哪个和你们沾边?”一群憨货,还真以为许念看上他们了,一个个跟个失贞少女似得,紧张的攥着自己的领口。 末了,许念一句话,给众人最后一次集体暴击,“没我好看的,我都看不上!” 她没注意到,在她夸赞陆绎时,远处陆绎的脚步虚滑了一下,又很快稳住自己,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上马准备出发,开口的声音有些干哑,“快点!” 余光瞥到许念,又很快收回,心又开始乱跳了,一张俊脸看上去更加冷肃。 “大人又怎么了?”钱泰防备的瞅了眼许念,凑到周鸿身边,小声嘀咕。 周鸿完全et不到钱泰的点,一本正经回道:“大人心系案件,又一向认真负责,应该是着急去办案吧。” 一旁经过的岑福,听到周鸿这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怎么进的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