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仍然像那天晚上那样,是那么鸦雀无声……路灯格外柔丽轻和——像黑暗中闪光的珍珠……
比起那天晚上来,天空里乌云似乎少了许多——像美女脸庞的月亮睁开了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直注视着大地似乎一点也不疲惫。
因此,灌木丛中一些植被比如树木花朵草儿的枝枝轮廓,在月光与路灯的映射下,都被看得更为一清二楚。
起初,站着等候的唐舒,带着一种令人紧张的使命,其滋味当然是交杂纵横的……痛苦与期待在头脑里面横冲直撞——他憋得心里实在难受得有些神经质,以至于哆里哆嗦的两条小腿几乎站立不稳。
后来慢慢地,他定了定神,目光炯炯,心无旁骛——他对今晚的行动下定了无需要恐惧的决心,他在斟酌与思索着:
“那个黑影无论是谁,若是碰见了,我该怎样动手?——要不要像影视剧里面那样大吼一声——站住!”
若是那个黑影害怕……跑了的话,他想了一下,干脆就说:
“你别跑?往哪里跑?——不然……我有一把刀……就要你的命!”然后拿着这把带有弹簧的小刀,一刀子直接捅过去……
想罢,心情便没有开始那么害怕了,恢复了平常的那种平静感觉。
他期待着、等待着……
每一种声音哪怕极其微小的,甚至是一次轻风吹来的沙沙声和一片树叶摇动的籁簌声,他都格外留意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随时把那个黑影捕捉到……他把身子俯向前方……
十分、二十分、三十分……时间一分一秒地滴哒滴哒地过去……
然而,半个钟头过去了……一个钟头过去了,还没有看见那个奇怪的黑影出现。
他开始平心定气——头脑平静淡然下来,热血冷却了下来……没有开始时的那股冲动劲儿了。
他想,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凭空臆造、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甚至觉得有些谑笑科诨,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郑蔚不过是开他的玩笑而已,他觉得自己却把郑蔚当成了真事,甚至连瞌睡都不睡,深更半夜一直守在这里。
但是,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悄悄地钻进他的脑子,占据了他那颗幼稚而好奇的心灵,他不得不这样做——如果能够消除他的疑虑,这样做也是值得的。
他对于那个黑影,既期望出现,又不希望它出现……他离开黄桷树下的埋伏地点,绕着整座花园的小道慢慢地走了一遍。
今晚小区的那些生灵好像故意似的,任何地方都听不到最轻微的响声——万籟俱寂、鸦默雀静、噤若寒蝉……
他还看见小区里面的野猫也已经在灌木丛里蜷成一团——安静地睡着了。
他爬到一处处低低的矮墙上坐下,从这里可以看见旁边的那个面积并不算大的有着丰盛植被的公园。
他看见这个公园……他想起与宋洁第一次相遇的场景,不知不觉地又沉思地想起宋洁来……这时的宋洁也许已经睡着了。
这时,一个“咿——呀”的开门声,还有树枝的轻微断折声,传到了他的隔膜里面——显然他吃了一惊……
更使他吃惊的是——他来到栋楼下,望了望宋洁的窗户,只见窗户里面亮起了灯……
他赶紧跑到黄桷树下——就在原地屏息不动……花园里清楚地传来脚步声——由远而近,走得很快的,轻轻的,然而又是小心的。
听着这个脚步正朝他这个方向走来,而且脚步声音愈来愈近……
“好哇,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我终于等到了……”
他心里飞快地想,既胆战心惊又迫不及待。
他慌忙地从衣袋里取出那把弹簧刀,却在慌乱之中打不开——不知什么原因……但他眼里闪动着红色的火星,他恐惧和愤怒得连头发都在微微颤动起来。
那脚步声一直朝着他“踏踏踏”地响来——他赶紧躲在灌木丛后面,探着身子迎着那脚步走上前来,等那个黑影走近,他抬起头一看……
我的天啊!——这居然是他的父亲唐夔!
唐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一揉自己变得模糊的眼眶,但还是认清楚了这个黑影确实是父亲。
虽然父亲戴着口罩,头上顶着黑色斗篷,把帽檐拉得很低,全部遮住了整个脸,但唐舒清楚地认出了这就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父亲背影。
唐夔踮着脚从旁边朝宋洁住的栋楼单元门走了进去,蹭蹭蹭地爬到五楼,走进了宋洁那温暖而甜蜜的闺房,并钻进了宋洁那温柔暖和而充满女人体香味的被窝……
唐夔当然没有想到儿子这么大晚上没有睡觉还蹲守在这里来监督他,因此他没有留意并发现唐舒……
灌木丛全部遮掩了唐舒,虽然没有被发现——然而,唐舒直打冷战,战战栗栗,惊慌失措……他尽力缩着身子躲在那里。
突然之间,唐舒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的妒火中烧、醋意大发、准备行凶、貌似强大的小男孩,变成了胆小如鼠、弱不禁风、软弱无力、畏首畏尾的小屁虫子……
他对父亲唐夔的突如其来而猝不及防,根本没有任何心里准备,后来慢慢地感到吃惊害怕而至于惊悚莫名、面如土色。
但是过了一会儿,当周围又恢复万籁俱寂的时候,他从灌木丛中立起身来,这才想起:“父亲为什么在半夜里要到花园里来呢?”
他在惊魂未定与提心吊胆的恐惧中把那个弹簧小刀掉在了那片草地上,然而他连想也没有想要去找它——他替父亲卑鄙龌龊与脏污狼藉甚至于人面兽心而感到耻辱。
他瞬间清醒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像一盆烧的碳火被泼了一桶凉水那样清醒——这证实了父亲确实与宋洁有着那种男女关系……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太相信,而且一直以来被宋洁的谎言所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