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长安面色复杂。
他很想在此刻抓住眼前的男人质问这家伙究竟想说什么,能不能不要在最后关头掉链子,说话请一次性说完,最讨厌的就是说话说一半,做事做一半的人了……
可他还是没能问出口。
因为他从没见过男人这么伤心失落的一面。
在他留下的那些记忆中,他永远都能笑着面对任何事。
哪怕是面对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强敌,他也能自始至终保持淡然面对,他的眼眸永远明亮如星辰。
可是这一刻。
星辰黯淡无光。
纪长安只能陪着他保持沉默,望着前方的金色神国,脑海中一片空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长安,你有没当着很多人的面,大声说出‘我是纪长安’这种话,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份?”
“啥……我为啥要这么做,这不是自我介绍,是莫名其妙吧?”
“啧,这一代年轻人不行啊,我当年就这么做过,在我自己建立的帝国中!”
“呵呵,然后呢?迎来帝国子民的欢呼爱戴?”
男人剧烈咳嗽了好几声,似乎是被呛到了,拍了下自己的头,就当做这事过去了。
事实上当年在某些人的怂恿下,做出如上这番举措的他,其实遭到了不少水果蔬菜蛋制品的投掷,以及怒骂声。
当然,这也不能怪那些围观群众,毕竟当时帝国初立,见过他真容的帝国子民实在太少,而即便见过,似乎……也不会觉得在街上大喊大叫的神经病会是他们伟大的君主。
嘛,这也能从侧面证明他深受爱戴!
男人悻悻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二人间再度陷入长久的沉默。
气氛逐渐变得压抑。
男人轻声问道:“长安,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纪长安转头望着男人,男人没有看他,只是目光平静如水地看着那座金色神国。
“有一些认知了,不过说实话,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是……”
纪长安挠了挠头,语气迟疑。
男人微笑着接过话头,温和道:
“仍是有些难以置信,无法接受?还是说……觉得太过遥远,下意识的就不想去多想?”
纪长安默然。
就好像独自生活了很多年的普通人,突然在某一天得知自己的前世其实是帝国的君主,乃至更高,第一反应其实往往不是难以置信、无法接受,而是困惑。
困惑纳闷于自己普普通通,家中无房无田,兜里没钱,身后没人,骗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究其原因。
无法是因为太过突然,其中的差距又同站在地面上仰望头顶的群星。
当连清晰望见都已算一种奢侈时,何尝会想过触及?
即便是从男人那里接过了部分记忆,但那种遥远的感觉,却始终不曾彻底消散。
他与另一重身份间始终存在着一层隔阂。
可身边每一个人的改变,包括已经前往境外的夏花婆婆等人,又或是离去的林珞然,一拳砸塌地狱之眼的顾爷爷,陷入沉睡的叶姚姐,以及和陈浮生间的会面,乃至是某个男人突然闯入自己的世界,又如流星般坠亡……
这一切又在反复地提醒自己,有些改变无法回头,有些选择无需经过你的点头。
在东境大劫后的那一个月内。
纪长安偶尔会怔怔地抬头眺望如洗的秋日天空。
那时的他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他的生活中,与数个月前相比没有什么改变的,或许只有头顶那依旧湛蓝澄澈,看了七年之久的天空吧。
男人看着发呆中的年轻人,就知晓自己猜中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禁摇头埋怨道:
“那家伙这些年来究竟在干什么,难道一点铺垫都没有吗?”
男人口中的“那家伙”,自然是外面的自己。
纪长安摸了摸鼻子,帮某人解释道:
“他说想让我度过最无忧的岁月。”
听到他的解释,男人的目光变得很奇怪,似感到好笑,又好像很无奈。
他望着这个居然还在帮“自己”解释的年轻人,这个不再是他们初次见面时见到的少年的年轻人。
忍不住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
“纪长安啊纪长安,我现在也有些怀疑了,难道仅仅是丢失了过去的记忆,就让你变成了如今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