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安许久没有生病,这次一病便颇有些势猛,寒热断断续续的,始终无法完全退下去。
期间,她一直被无边的噩梦缠绕着,但每次在痛得即将窒息时,却总能被及时唤醒,醒后,也总能看到卫瑶坐在床榻边担忧的神色。
她也模模糊糊地知道卫渊时常来房里,有时,她感觉他似乎是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熟悉的气息离得很近,有时,她能听到他和香兰简短的交谈,声音压得很低。
如此昏昏沉沉不知几日后,思安终于在一个清晨彻底醒了过来,她微微侧了侧头,发现房间里的窗都打开着,大约是刚下过雨,徐徐微风带进了清新凉爽的气息,桌上的天青色瓷瓶里插着几支鲜嫩的荷花,幽幽淡香散在敞亮的屋里,静谧而安宁。
香兰第一个发现她睁开了眼,立刻过来搭了搭她的额头,而后大舒一口气,转头高声吩咐外边的婢女:“快去告诉郡主,谢姑娘醒了,寒热也退了!”
外面应了一声,香兰又回过头来看思安:“谢姑娘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坐起来试试?”
思安已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不似前几日梦中那般沉重,但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得说不出话,便只对她点了下头。
香兰会意,上前扶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利索地取来一个软枕垫在她背后,又转身倒了盏水送到她唇边:“姑娘烧了几日了,嗓子烧哑了,先喝点金银花水润一润。”
思安就着她的手连喝了两杯水,总算能开口了,只是嗓音仍涩得很:“今天是哪一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香兰将水盏放回去:“已经是十四了,这会儿刚辰时呢,王爷上朝未归,郡主早上来过,看您没醒就先回去了。”
十四,也就是说她已昏睡了三日了,思安又点点头,放松地靠回床头休息。没过一会儿,外室便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谢姐姐,你总算醒了!”卫瑶快步走进了内室,坐在床榻边一下握住她的手,“可把我吓坏了!”
思安见到她,只觉心中无比柔软,弯唇道:“让郡主担心了,我已感觉好多了。”
“你说好不算,正好今日是张御医来,他可是宫里最好的御医之一,快让他再看看!”卫瑶认真说完,对门口招了招手。
一个胡子花白的御医立刻走了进来,思安乖乖配合他的诊治,不一会儿,那张御医也笑着说道:“郡主放心,这位姑娘的寒热确实已经好了,只是这几天身体亏了,需要将养些日子,方能完全恢复。”
卫瑶松了口气,连忙对那御医道谢。思安看着她,心中一动,刚恢复清醒的脑子已不由自主思虑起来,片刻后,她用半哑的嗓音轻声道:“郡主,既然张御医是宫里最好的御医之一,不如请他也为你切一切脉?免得被我过了病气,或者便当防患未萌也好。”
“不用啦,我什么症状也没有,”卫瑶却毫不在意道,“而且谢姐姐不知道,皇舅舅每月都会派御医来给我和哥哥切脉,每次都没什么问题,我身体好着呢!”
每月都会有御医来给卫瑶切脉,而且一直没有发现任何隐疾?思安眸光凝了凝,之前已决定不再去想的疑惑又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但她见卫瑶送完张御医回来了,便马上敛去了不该有的神色,只含着笑听卫瑶说这几日的事。
这天上午,卫瑶陪了她许久,傍晚时又来看望她,思安心里感动之余,又多了几分愧疚。但令她奇怪的是,她本以为卫渊知道她醒了,也定会来莲阁,却不料卫渊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直到夜里她已闭上眼准备入睡之际,才终于听到了卫渊进来的动静,他似乎仍像前几日那样,只在榻边站了一阵,便又离开了。
思安朦朦胧胧地想着,这样也好,虽然她已与他说清楚了,可两人相对总是尴尬,到底还是该尽快离开王府。等病好了,若还没找到陈家,她便用那些赏赐去买个宅子吧,已经这样了,卫渊应当不会再拿那些借口阻拦她了吧,贺宓儿也许也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至于卫瑶,她也不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是那张御医果然医术高明,又许是晋王府饮食补物精细上乘,又休养了三日后,思安的身体已恢复了七八分,这天用过早饭,她便遵医嘱趁清晨尚还凉爽,带着香兰去王府花园里散步。
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后,忽闻附近隐隐有说笑声,两人转过一片灌木丛一看,前头繁盛的紫藤花架下,卫瑶和高昱正拉着手在聊着什么,金色的阳光从花架缝隙间洒下,在两人身上投射出美好的光影。
思安恍然,怪不得卫瑶今日没有一早来找她,每月十七是休沐日,高昱不用去衙门。她不愿打扰了二人,正想走开时,高昱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卫瑶咯咯笑出了梨涡,然后一歪头正好瞧见了思安。
“谢姐姐!”卫瑶连忙甩掉了高昱的手,微红着脸唤了一声。
思安见被看到了,便浅笑着上前与两人打招呼:“郡主,小侯爷。”
“谢姑娘这两日可好些了?”高昱也转过身来关切道,他仍是那清隽温润的样子。
“多谢小侯爷关心,已经好多了,”思安真心诚意道,“这几日多亏郡主悉心照顾。”
“阿瑶年纪虽小,倒确是细心的,”高昱笑着侧头与卫瑶对视了一眼,“不过,谢姑娘也莫要一直夸她,否则她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话惹得卫瑶娇斜了他一眼,思安也笑起来,又道:“那日在相国寺,也多亏了郡主帮我机智解围。”
说起这事,高昱却略皱了皱眉:“上次在会仙楼,我看贺姑娘似乎对你有些敌意,贺飞卿说她想与你相交确实奇怪,我和小渊都觉得你还是不去贺府的好。”
“是呢,”卫瑶接话道,“那日哥哥听香兰说了经过,可气坏了,他也说那就让贺家姐姐在哥哥出征前来我们府里,反正不能让谢姐姐去贺府,若贺家哥哥还要纠缠,就别怪他不客气!”
思安听得怔了怔,可马上又觉得奇怪:“出征前?王爷又要领兵了吗?”
“还未定下,”高昱见她不解,贴心解释道,“谢姑娘应该知道两月前李睿在凉州称帝,建国大凉,前几日朝廷又收到消息他已册封了太子,陛下忍无可忍,已决定尽快收复陇西之地。但出征的将领目前并未确定,小渊虽请战了,但端王爷心疼他刚刚回京,想派刘充刘将军去。”
“原来如此……”思安喃喃回了一句,怪不得这几日卫渊每天都这么晚回府,原来是在宫里商讨收复陇西这一战,可她知道上一世隆化帝最后还是先派了刘充去,然刘充却仗着己方的兵力优势,轻率冒进,仅一个月就折了大齐两万多人,之后隆化帝才派卫渊去收拾残局,而卫渊和高昱离开京城两个多月后,卫瑶就病死了。
“唉,其实派刘将军去也挺好,我舍不得你和哥哥这么快又离开呢。”卫瑶有些失落。
“我刚从房时出来时,看小渊是打定主意要去了,”高昱笑着转头看她,“不过我可以跟他说一声,留下来陪你,可好?”
“不要!”卫瑶却立刻元气十足地否决了,加重语气道,“你得去帮哥哥才行,这样他不仅能打胜仗,还是大大大胜仗!”
高昱听她说得可爱,不禁又温柔地捉住了她的手:“好,那我们便再去打个大胜仗回来。”
思安看着两人相得无间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难过得承受不了,她忙深吸了一口气:“郡主,我再去湖那边走一走,就不打扰你们了。”
“好,谢姐姐,那我一会儿再去你。”卫瑶未觉有异,亲热说道。
思安应了一声,又朝高昱行了礼,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走着走着,心里的难过却愈加压抑不住,她想起卫瑶曾一脸甜蜜地说过,她六岁第一次从幽州回京就认识了高昱,如今他们相识已有九年,互相表明心迹亦有两年,等她的昱哥哥明年孝期一满,他们就要正式定亲。
她想起那天她问卫瑶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卫瑶说“交朋友不在时间长短,我喜欢谢姐姐的性子,喜欢谢姐姐不畏生死的大义和勇气,喜欢谢姐姐不慕权贵,亦喜欢谢姐姐的才华,所以我要保护好谢姐姐。”
她想起在军中时,高昱亦对自己照顾有加,想起他总是不着痕迹地帮她解围,想起他总是对身边人那么温柔宽容。
“谢姑娘,你、你怎么了?”香兰诧道。
思安站定在逐渐刺眼的阳光下,胸脯急促起伏着,许久,她蓦地拭掉了眼角的泪水,决声道:“走,我们去房,找王爷。”
她不能放任那些疑点不管,不能任卫瑶和高昱就那样死去。重活一世,总不能白来走一遭,她也许不能改变自己和卫渊的命运,不能改变这天下大势,但她一定要救卫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