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歌纤长睫羽在月光映衬之下几乎是透明的,许多人只能在最绮丽的梦境中方能见到这般端丽至极的面容。好似他只区区一个眼神,自会有人前仆后继甘愿为这美人所驱使。
那白衣魔修语气虽然极为平静,却有一种不自觉的亲昵之意油然而生,就连姜潮也情不自禁恍惚了一刹那。
随即姜潮却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让自己自那幻梦之中清醒过来。他简直不敢再看顾夕歌的眼睛,只恭恭敬敬道:“多谢前辈当年传道之恩。”
“你小时候的胆子倒比现在更大些,还敢说我是妖物。怎么一长大就这般无趣,简直和步虚一脉那些无趣至极的君子淑女们一模一样。”顾夕歌漫不经心招了招,自有一缕魔气乐颠颠绕到他指间,任由他搓扁捏圆绝无半点意见。
姜潮却不知该如何答话。他只默默看着顾夕歌将那缕魔气幻化成一只皮毛漆黑瞳孔碧绿的小黑猫,那小黑猫亲昵地蹭了蹭顾夕歌手指,刚要喵一声撒娇,就被顾夕歌直接掐散。
随后那童心大起的白衣魔修又将那缕黑烟变成一只油光水滑圆滚滚的黑兔子,长耳微晃好不可爱,然而依旧被顾夕歌驱散了。那缕魔气似是生了气,直截了当自他指间散逸开来。却自有其余魔气争先恐后窜进顾夕歌指间,简直半点脾气都没有。
原来这位凶名赫赫的大衍魔修,还有这般的闲情逸致,姜潮几乎目瞪口呆。他斟酌了许久,终于悄声道:“众人皆言我与前辈的一位故人很像,不知此言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原本凝在顾夕歌之间的数缕魔气立刻消散了。那白衣魔修长睫颤动了一瞬,终于轻声答道:“的确如此。你与他外貌像了三分,脾气秉性却有七分相似。”
顾夕歌不知纪钧少年时是否也是如此意气风发,星辰在眉寒光在目。姜潮与十二年前那故作姿态的炉鼎并不一样,那少年笔直的脊背好似从来都不会弯曲一般,笔直孤傲地直直戳向天边,看得人心中微微一酸又轻轻一疼。
也许师尊更比这姜潮混账许多,他也曾说自己幼时顽劣不堪,让堂弟替其背了好多次黑锅。
然而这七分相像之处,就已搅得顾夕歌一颗沉寂已久的心不再宁静。
“前辈当年授我洞虚一脉传承,是否也因这缘由?”那少年骤然发问了,顾夕歌却能听出姜潮话中的不满之意。
是啊,年少之时谁不期望自己是整个世界独一无二之人,身兼天命必能破界飞升而去。就连前世心机阴沉的顾夕歌,也曾扭扭捏捏要纪钧夸奖他,仿佛只要那玄衣剑修认可一句,就能让他忘却所有不安与惶恐。
自己当年真傻啊,明明早就心生情愫不可自拔,却直至临死之时都将其归结于师徒之情,真是迟钝至极又可笑至极。
顾夕歌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姜潮那颗心亦跟着这白衣魔修的睫羽颤抖不已。姜潮既有期待亦有惶恐,他好似听见了命数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缠人至极又不怀好意。
“也有这方面原因,更多却因为你资质非凡道心坚定,合该继承我洞虚一脉。当年之事无可挽回,我所能尽之事不过如此罢了。”
那白衣魔修的话让姜潮有三分释然,但姜潮依旧不喜欢那人望着他的眼神。他看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早就不存在的某个人。自己只是那人自虚无中投下的一个幻影,却能搅得顾夕歌心怀不安方寸大乱。
“我是姜潮并不是纪钧,前辈应当知晓这一点。”姜潮坚决道,“前辈的师尊早就死了六百多年。”
此言一出,那白衣魔修浑身的怅然与忧郁刹那间骤然收敛。他周身涌动的是森然杀气,利风一般刮得姜潮面颊生疼。周遭的灵气也好似被什么可怖至极的怪物抽走了一般,搅得姜潮呼吸不畅脸色苍白。
魔修性情不定嗜血成性,姜潮忽然想起方景明告诫他的一句话。
直至此时,姜潮才知为何众修士皆言顾夕歌并不好惹。这人说翻脸便翻脸,当真没有半分预兆。他快要在那几欲压碎他的巨力面前败下阵来,但姜潮依旧挺直了脊背半点也不退缩,那不合时宜的倔强让顾夕歌越发眸光森寒。
他面无表情直视着姜潮,一字一句道:“我师尊如何,不用你言说半句,乖乖闭嘴便是。”
然而姜潮却偏不妥协,他直截了当道:“我知顾魔尊想要杀我,从你见我第一面就想杀我。其中缘由我大概也能猜个分毫,然而我却绝不甘心。”
“不管往日种种如何,上辈子的事情谁还记得分毫?转世轮回一次便如脱胎换骨一般,诸多恩怨与过往全都一笔勾销,顾魔尊又何必记挂于心?”
那白衣魔修却忽然笑了,这笑容极邪肆又极美丽,两相矛盾之下越发动心心魄。他漫不经心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我的确想杀你,却并不因为你是我师尊的转世。”
顾夕歌凑近了盯着那少年剑修漆黑瞳孔,他几乎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越发语气轻慢道:“你身上至多有我师尊一魂一魄,因而才有了这三分相似的面容。至于旁人皆言你之气魄与我师尊极其相似,却因你修行的是洞虚一脉的《玄止参同契》。那缕剑光一生,自有俾睨纵横的气魄贯穿于你神魂之中,那代代相传的铮铮傲骨便因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