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愕后悔痛惜百种神情自陆重光眸中闪过,最终凝结成一片浅淡灰暗的沮丧。
“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
顾夕歌听到那一向从容自在的混元法修这般说。他好似失却了所有神采一般,瞳光黯然神情落寞。
陆重光落寞起来亦是潇洒的,似一只白鹤对着湖面哀哀呼唤,顾影自怜亦是思念爱侣。
有女修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极不忍心地垂下头来。
这人莫非脑子有坑,区区求爱遭拒罢了,又哪能得他露出此等脆弱之极的表情?究竟是天塌地陷抑或门派覆灭,值得陆重光这般黯然神伤?
他与陆重光都是同一种人,断然不可能为了情爱舍弃自己的仙途大道,又何必惺惺作态假装多情?简直可笑。
“纵然我心仪于你,让我为了你抛却身家性命我却是不肯的。”陆重光竟极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自私,他的目光落在顾夕歌身上,亦是澄澈而坦然的。
“凡人情浓之时,只说一辈子绝不分离,就连来时亦要在一起,多可笑。少则数月多则几年,他们的情爱便会由浓转淡最后消失无踪,更别提来时今生。他们连自己的命途亦无法把握,又何能昧着良心许下此等宏大誓言?”
那蓝衣法修猛然抬头直视着顾夕歌,眸光似剑迫得顾夕歌亦抬起头来。他一字一句道:“我即便不肯为你抛却一条性命,却会为了你努力活下去。有了性命才有将来,我绝不会轻言放弃。”
不过自私自利罢了,倒能让陆重光说得如此认真深情,当真是一种本事。
“大难临头各自飞,又算什么道侣?”顾夕歌不屑地扬了扬眉,“情之一字,甘美无比却也苦涩万分。若我当真爱了,我会将那苦涩与甜蜜一并咽下,绝不后悔。”
那少年剑修将照影收起,只冷泠道:“不管你说得再好听,我都不会有半分心动。若找我相杀随意,让我倾心于你却绝无半分可能。”
这清清楚楚的不信与不屑,足以让不少人心灰意冷。
但陆重光却依旧眸光灼灼锁着那白衣少年,轻声道:“等百余年后我们再相逢,我依旧是那句话,我倾心于你。”
乍一听此等胡搅蛮缠无赖至极的话,顾夕歌却忽然笑了。这一笑好似暖阳融雪天光乍名,璀璨耀目不可直视。
可笑,何止可笑。顾夕歌本以为陆重光只是为了扰乱他一颗道心,才出了这般昏招,谁知他上辈子的死对头竟是认真的。
陆重光又知道些什么?他明白自己背后的怨憎与愤怒,悔恨与不甘,都因为他这个人本身么?
也许,他本该虚与委蛇与陆重光好好玩一玩,不将这人一颗心捏得粉碎扔入泥沼之中再踏上两脚誓不罢休。
然而顾夕歌纵然可以做出千百件为人不齿的事情,却独独不会玩弄感情。这是他仅有的坚守与骄傲,随时铭刻在心绝不敢忘。
顾夕歌忽然不笑了,他平淡地说:“你什么时候肯为我直接抹了脖子,我才相信你这句话,否则一切都是虚言。”
“仙途艰难,何必多情。”
最后那句话听着像告慰,亦是不轻不重的讽刺,刺得陆重光心中隐隐作痛。
眼见场上的气氛又凝重起来,岳炎终于不紧不慢地缓缓步入场中。
许多旁观的修士一见蓬莱楼楼主上了台,便心知这桩难得有趣的事情结束了,竟齐齐叹息了一声。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有这桩谈资在,九峦界又足以热闹上一年半载。
极喧闹随后是极庄重。有五色祥云腾然而起,瑞光万丈香气如氤,美妙乐声听之望俗。
数件摆在白玉祭台上的法器光芒隐而不发,周身却灵气激荡幻化成形,或为楼台或为山水,虚无缥缈幻象万千。
只其中最差的一件下等法器,便是许多筑基修士辛辛苦苦炼符制器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人有天渊之别,从出生之日起便注定生而不平等。他们这些平庸之辈,又何能与九峦界的天之骄子相提并论?
修士们心中隐约涌起的是不甘与沮丧,其中却独独有一个修士眸光闪亮,似火亦似刃。李铮一直谨记着顾夕歌的话,终有一日他会与这些人一同站到台上,俯瞰万千众生。
此届九峰论道前十名的年轻修士个个被请了上来。虽说是前十名,原本活着的却只有七个人。其中两人死在原道冉手上,他本人却死在顾夕歌手上。
正是有此变故,原本被淘汰的修士才有机会重新角逐名次高低。
那剩下的八个人中,有人心怀不甘有人目光好奇,多半目光都凝聚在陆重光与顾夕歌二人身上。
言倾极大胆地盯住顾夕歌瞧了好一会,直到那少年剑修投来不耐烦的眼神,反倒坦荡无比地笑了笑。
随后这红衣如火的魔道女修目光与陆重光交错了一刹,顾夕歌耳边似能听见刀锋铮鸣之响。
有趣,简直有趣。
那一对上辈子惺惺相惜情愫暗生的小情侣,今生竟因为他一个人滋生敌意,这不只是有趣,简直有些荒诞了。
他倒不知自己除却一张脸,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二人惦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