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派出所里都是醉酒闹事的人。本着和平调解的原则，警察通常都是批评教育后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也把不接受调解的后果都说了一遍。 唐礼昀同意调解，不需要对方赔偿，只要对方郑重其事对桑晓道歉。否则就走司法程序，而一旦进入司法程序，也就意味着打人的陈婷婷轻者拘留，重者坐牢。 陈婷婷此时酒醒的差不多了，也向警察表了态——罚多少钱都行，也可以向伤者道歉，但拒绝跟桑晓道歉。 警察头疼。 唐礼昀微微勾唇，起身就走。 陈婷婷傻眼，看向郭碧霞。 郭碧霞收到眼色，立刻喊：“等一下！” 唐礼昀停住，回身。 陈婷婷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终是咬着牙给桑晓鞠了一个深躬，哽咽的说了句“对不起”。 这种毫无悔意的道歉桑晓其实一点儿都不稀罕，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即便到此时此刻也不想原谅。 桑晓不声不响，看着嚣张跋扈的陈婷婷低头难受，心里突然冒出种奇异的快感。 陈婷婷长相不差，父亲在安城是出名的地产开发商，家境殷实，对朋友慷慨，所以很受一帮人追捧。 小县城里物资并不丰厚，普通家庭只能在夏天吃吃热带水果，而陈婷婷可以在数九寒冬空运一整箱海南芒果或者智利樱桃到班级给同学们品尝。 被捧着供着的公主如今要低下高傲的头颅，不知道在她今后的人生会如何回忆这一天。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桑晓？”唐礼昀再次走回来，立在长桌前。 陈婷婷此时对唐礼昀已经彻底死心，看着男人的目光愤怒而绝望。 “因为，你啊。”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唐礼昀目光一凛，沉声说：“陈婷婷，你疯了吧。” “唐礼昀，就是因为你，谁让你那天拒绝我，”陈婷婷迅速抹了一把眼泪，说：“你还记得拒绝我时说过的那句话吗？” 唐礼昀敛眉沉思，半天无声。因为他注意到了桑晓的表情，没有惊讶，只是平静，尘埃落定的释然。 在g市酒店里的那个晚上，他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她说：天亮了，这个问题我不回答了。 那时以为她也不知道，这么来看，她早就知道，只是不告诉他？ 为什么？ 此时唐礼昀的这种沉默，看在旁人眼里就是没想起来。 陈婷婷泪如雨下。 桑晓虽然恨陈婷婷，但这一瞬间却和她共振了某种情绪。 同样爱慕着一个人，又同样不能与他长相厮守。 这一天离开派出所前，桑晓知道了自己被霸凌的真正原因。 那天，她因为和武明华吵架心情不好，狼狈不堪地出现在陈婷婷告白唐礼昀的现场，破坏了陈婷婷准备了许久的告白台词。 被打断的陈婷婷脑羞成怒，朝着远去的背影骂了一句“傻，把唐礼昀拒绝她的罪全怪在桑晓身上。 其实仅仅这一点，她倒也不会起什么坏心思。 坏就坏在她不甘心，抓住要走的唐礼昀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唐礼昀答了一句“刚刚被你骂作傻样的”。 十六七岁的少女分不出真假，心上人随意的一句话都能胀满整个青春。 陈婷婷当真了，吃醋了，妒忌了，于是联合同学欺负桑晓。 其实桑晓早就知道陈婷婷对她的欺凌和唐礼昀有关，但也没能想到会荒谬如斯。 她兵荒马乱的高二生活，以及波及至今的错乱人生，都源于唐礼昀最初的一句戏言。 调解室里安静无声，几个人全都沉默不语。 桑晓低低地轻笑一声。 “就因为他的随口一句你就将我打入地狱，”桑晓转向陈婷婷，毫不掩饰脸上的愤怒和鄙夷：“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她说完站起身，不想再呆下去。 就在高挑的身姿即将通过门楣时，陈婷婷的声音再次响起。 “谁告诉你只是他的随口一句？” 桑晓停住，却没有回头。 “是与不是，都与我无关。”当时的她毫不知情，不该将她牵涉其中。 “怎么与你无关？！要不是你勾引他，他能每天为了看你在走廊里逗留？只要你一出现，他的眼睛就像黏在你身上一样！” <

> 桑晓回头，鄙夷地扫了一眼陈婷婷无可救药的脸，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她快步走到卫生间，难受了一天的胃终于吐了出来。 洗手池旁，她打开水龙头、洗手。冰凉的水冲刷着的手指和那些不堪的回忆。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凛冽的冷风拂过打湿的发丝。她深吸一口气，冰凉新鲜的空气一路长驱直入，将长久以来积聚在五脏六腑的憋闷都赶走了。 她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身后派出所的玻璃门终于再次被推开。 高大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唐礼昀站在台阶上，目光刚一寻到阳光下的桑晓就朝她走了过去。 “回家了。”他说。 桑晓点点头。 没有问他最后和陈婷婷说了什么。 有关陈婷婷的事她一概不想知道，过去那段黑暗压抑的经历就在刚刚都被吐进了下水道。 现在的她，无爱亦无恨。 唐礼昀手臂不能开车，两人在路边等车。 一男一女相携的身影从窗户里望出去极其般配。 陈婷婷站在窗边，泪水花了脸上的妆。 这辈子都没有站在他身边的机会了。 就在刚刚，唐礼昀问她：“你知道当年桑晓为什么转学吗？” “我管她为什么转学呢。”她愤恨说。 “是为了躲开我。” 陈婷婷一怔。 愣了半晌，又说：“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知道桑晓是谁吗？” 陈婷婷当然不知。 唐礼昀轻嗤一声：“当年你爸爸为了拿到新图馆建设的项目，可是没少往她家跑。” 陈婷婷蹙眉沉思了几秒，心中一惊，恍然：“她是……桑记女儿？” 唐礼昀没答，算是默认。 “不可能……不可能的，整天一副穷酸模样，校服都洗白了，怎么会是桑记的女儿……” 唐礼昀斜睨了陈婷婷一眼。 陈婷婷脸色忽明忽暗急剧变化着，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唐礼昀理解陈婷婷的惊讶，因为当时的他也同样吃惊。 “第一次在胡局长家见到桑晓，我就知道她不喜欢我，甚至有点儿……”唐礼昀自嘲地勾了下唇角：“看不起我。” “像她这样的女孩儿，聪明、静、漂亮，尤其是……”唐礼昀想起那双细长笔直的白腿，顿了顿，说：“那种高不可攀的冷傲让人不由得想去征服。” “我那时候虽然注意到桑晓，但自知配不上所以没动过心思。直到那天在校园门口，她突然找到我要我帮她一个忙，还为此和我打赌……那一天我才意识到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也是需要别人帮助的。 就在那一天，我真正动了让她做我女朋友的念头。 我和她赌，输了就帮她做一件事，赢了她就得当我的女朋友。很久以后，也就是三年前我才知道，她让我帮她做的事就是让你不要再找她麻烦。” 陈婷婷张着嘴，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面容扭曲。 “我当时不知道她被你霸凌的事……”唐礼昀叹了口气，面露遗憾：“为了能赢她，那一个月我拼了命的学习，当我踏进重点班的那一刻才知道就在同一天她转学了。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为了能让她妈妈同意她转学，她选择了跳楼。” 陈婷婷猛地抬头，满脸惊恐，不敢相信一个看着弱弱的女孩儿敢跳楼。 “你没听错，”唐礼昀看向窗外停满警车的院子，说：“为了远离你和我，她不要命了。” “可她还是没能躲开你。”陈婷婷。 派出所不大的院子里突然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冬日的阳光并不耀眼，柔柔的光线洒在女孩儿米白的羽绒服上，为灰秃秃的冬天添了一抹亮色。 唐礼昀注视着那道身影，轻笑一声，低喃着：“她这辈子都躲不开我了。” 说完转向陈婷婷：“安城很小，总能遇见。如果以后再像今天这样遇见，请你离她远点。不用和她说话，也不用打招呼，只当做不认识、没看见。否则……” “否则怎样？”陈婷婷挑衅：“再把我抓紧警察局？” 唐礼昀抬眸，对上陈婷婷的眼睛，目光冷厉如寒冰。 感受到这股寒气，陈婷婷神色一僵，目露胆怯。 “你可以试试，”唐礼昀语气森然：“我既可以为她挡刀，也可以为她出刀。为了她，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该说的都说了，事情也算真相大白，唐礼昀站起身，“这三年你爸爸承包的项目，就当给桑晓赔罪了。” 陈婷婷一惊，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爸的项目……是你动的手脚！？” 自三年以前，陈婷婷爸爸的项目就开始收益下滑，如今为了资金周转不得已变卖了多套房产。 “是你爸爸太贪。如果他现在金盆洗手，你们家应该还能保住一套房子，至少不会流落街头。” “唐礼昀，你太缺德了！”陈婷婷挣扎着就要上去理论，被两边的郭碧霞和路婧一左一右拉住。 “你们全家都是靠桑记发家的，我现在不过是帮你们赎罪。” 唐礼昀轻弹了下羊绒大衣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许多事都是阴差阳错，有些错一错就是一辈子。 陈婷婷为了唐礼昀霸凌桑晓，如果她不霸凌桑晓，桑晓就不会去找唐礼昀，唐礼昀也不会借机要求桑晓做她女朋友。 只是陈婷婷万万没想到，她处心积虑的想靠近唐礼昀，结果却事与愿违。 世事难料。 此刻桑晓站在院子里也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刚刚在医院时她就一直在琢磨。 这世界是不是真的有因果报应？ 因为她当年对唐礼昀的欺骗，让陈婷婷彻底失去了唐礼昀。刚刚那一啤酒瓶子，或许就是惩罚她当年犯下的错。 可唐礼昀帮她挡了。 他肩膀上缝的十三针本应该扎在她身上。 如果因果真有轮回，那这本该她的报应又该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