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程日常起居皆在房,除非寻欢作乐时到侍妾美姬的屋里,再者每月十五去发妻的院子过夜。禁足以来他萎靡不振,暴躁易怒,新欢旧爱皆失了兴致。昨夜“遇刺”的房,他暂时万万不敢再住,连夜搬到嫡妃孙氏的貔茂斋。
大皇子府侍从毕恭毕敬地引着宇晔前往貔茂斋,今日前来登门探望的朝臣宗室络绎不绝,毕竟皇帝连夜派遣御医又解除禁足令以示安抚,照这样下去皇长子的风头又要起来了。原先因为霖贵妃给太子下毒被绞杀,大皇子又因行贿受赂金屋藏娇而被禁足,满朝武对德行有亏的大皇子府避之不及。宇程这出苦肉计开场,局势倒是大有改观,起码他看见了脱离劣势的曙光。
“大皇兄的伤势如何?本太子带了几盒父皇御赐的金疮药,若早晚记得擦拭,一周便能复原。”宇晔带着浮于表面的关切,强压住心头的冷意。
“多谢太子记挂。”短短六个字,宇程说得咬牙切齿,给人一种他是被太子所害的错觉。
此时他寝屋内除却宇晔,还有威远侯姚乾,兵部尚蔡荃和吏部尚罗震。宇程一向眼高于顶,寻常官吏递的帖子多半被门房截下,他更不可能见。
宇晔眼中闪过狡黠,口中故意点明破绽:“大皇兄,本太子听闻刺客昨夜直奔房将你射伤,建议你真该好好清理门户,若非府中有奸细,刺客又怎会目标明确直往你所在的房?”
旁边罗震心领神会,接话说:“太子殿下所疑虑之处和下官不谋而合,昨夜大皇子府遇刺细想着实蹊跷。”
如果换作从前,罗震绝对不会冒头拔尖赶来大皇子府探望,可是经过上次的事,他深感跨出那一步胆怯畏惧之后得到实权在握的风光和不负帝心所望的圣眷顾惜,反正他已经把大皇子得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那日宇晔逼迫他弹劾宇程,为的就是让他罗震站队清楚,几番思量他不再犹豫支持太子,既保全忠君爱国维护正统之名,日后也有从龙之功。
“哼,确实蹊跷,指不定是谁想谋杀本王!”半躺在床上的宇程面色苍白,养尊处优略有发福的身躯裹在米色中衣里,伤口处依然轻微渗血。他倒吸一口凉气瞪了眼罗震,继而目光不善地瞟向宇晔。
“大皇兄瞪着我作甚?”宇晔佯作疑惑不解地叹息一声,“莫非你相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觉得是本太子派人刺杀你?”
宇程被他这话哽住,眉毛皱紧像是因为伤口疼痛难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确实太过激烈。这回为了打破僵局,他不惜以身设局,虽然没有伤到要害无性命之忧,但是轻轻动一下都会牵扯伤口渗血不止。他宇程自小身娇肉贵,惜命如金,这回不把宇晔拉下水简直觉得太不值。
“大皇子殿下看上去伤势颇重,老夫府中还有杂事需要料理,不打扰殿下休养。太子殿下,下官先行一步。”精明的蔡荃不打算再做停留,一个是太子殿下,一个是皇长子,两边都不宜开罪。
虽是在大皇子府邸,然而宇晔地位最尊,此时由他发话最合适:“蔡尚掌管兵部公务繁忙,罗尚的吏部也不清闲,你们趁着年节回府多陪陪妻儿,大皇兄这边有本太子陪他聊天解闷。”
听见“聊天解闷”四个字一出口,简直让蔡荃等人背后冷飕飕,宇晔哪里是陪宇程解闷,分明是来添堵的。
威远侯也不甘当傻子,见状连忙起身道:“老夫也不留此叨扰大皇子殿下养伤,先行告辞。”
蔡荃和威远侯两家本有姻亲,此时自然而然笑道:“姚侯爷,前几天咱们说好去你府上小酌几杯,蔡某有事请教。”
姚乾连笑了几声:“蔡尚言重了,原是本侯有事相求。”说话间两人并肩离去,罗震也忙不迭溜走。
宇程气得眼珠外凸,这是明摆着都不把他放眼里。他原先希望自己这出苦肉计闹得满城风雨,侯爷尚都来当看客,回头多谣传些关于太子是元凶的流言。这帮入仕数十年圆滑猴精的老家伙哪里肯轻易上他的当,为他宇程得罪东宫太子?另外昨夜遇刺的事,连罗震都瞧出蹊跷,更何况老奸巨猾的蔡荃和八面玲珑的威远侯姚乾?
眼见三人离开,宇晔懒得再费神做戏,于是收敛笑容,用极缓慢的语速一字一顿道:“你这出戏演得真辛苦!肩膀中一箭算不得什么,如果真是我派人行刺,务必让你见血封喉。”
最后四个字见血封喉,充斥着浓浓的杀意。
宇程登时气得脸色发青,咬碎银牙挤出五个字:“宇晔,你敢!”
不管宇程多么心怀不轨罪大恶极,他是宇晔的同胞手足,这点永无更改。如果宇晔敢弑杀兄长,完全不顾及血脉亲情,这一生注定不可能青史留名。仁人志士乃至朝野上下,谁甘愿追随拥戴一个残忍狠毒的帝王?何况他已贵为储君,离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仅一步之遥,他不会放弃英名、铤而走险弑兄。
宇晔原本背过身子负手而立,突然转头冷笑着问:“你敢给我下毒,我为何不敢杀你?”
闻言宇程极力控制怒火,愤怒的眼神恨不得化作刀剑将眼前人千刀万剐,肩膀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仿佛要摧毁他灵魂深处的不甘。霖贵妃被处死前那一幕幕逐渐跃然眼前,最终他痛苦得怒目而视,发出如同野兽般可怖的嘶吼:“你算计我母妃,害我母妃被处绞刑,而你此时安然无恙站在这儿!宇晔,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即使你母妃不知情你下毒谋害我,但是她一定知道你害死新莲嫁祸白沐莞。白沐莞与你素昧平生无冤无仇,还有新莲,她更是你的亲妹妹,又何尝得罪过你?只因你权势熏心自私自利,心狠手辣!”宇晔眸中寒光四射,气势倨傲又贵气凛然。
他身上锦袍的蟒状图腾几乎勾去宇程的魂魄,宇程的心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叮咬,万般难耐又无法抗拒,只剩下嫉恨。迟早有一日,他宇程也要穿上天玺朝储君的蟒袍,头戴蟒状紫金冠,所有的服饰都用四爪金蟒点缀。
徐徐收回贪婪不甘的目光,宇程笑得冷酷,口吻狂妄至极:“一代战神白展毅手握二十万重兵,他女儿的人生注定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嫁给我,要么死!很显然她不会轻易嫁给本王,本王也没有耐心陪她玩,所以她最快最好的结局就是死。我还要她死得光明正大,死得罪有应得!”他知道宇晔倾慕白沐莞,现在但凡能刺激到宇晔的话,宇程巴不得来回重复几遍。
人有逆鳞,宇晔也不例外。他将十指握成拳状垂于身侧,愤然怒斥一句:“这世上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宇程忽然仰头长笑起来,笑容中邪佞而黯然,“太子之位你安稳坐了这么久,论起长幼次序,你也该让位了。”
他不介意直白相告自己的野心,这就是宇程,狂妄而自负,无所畏惧。
“那么本太子拭目以待。”言罢,宇晔转身朝门边走去,不屑于再瞧床榻上的人一眼。
刚准备踏出房门,迎面而来就是宇程的嫡妃孙氏。只见她穿着浅赭色绫罗宽边竹叶裙,腰间系天青色鸳鸯玉带,鬓发如云,面容如玉,秀雅端庄。
孙氏一脸温良落落大方,福身行礼:“恭送太子殿下。”
宇晔淡淡点头,心下闪过一丝惋惜。孙氏乃是礼部尚之女,孙湛的嫡亲胞姊,素有贤惠端庄之名。她与宇程几载夫妻,起初恩爱和鸣,近两年因她迟迟生不出嫡子而被冷落。即便她不想和宇程同流合污,等将来宇程被废黜时她必然会受到牵连。宇晔欣赏孙家人的品性气节,尤其孙尚为人之方正,可惜他不会因为怜悯孙氏而放任宇程威胁他的储君之位。
待宇晔走到屋外时,依稀听见里面孙氏的声音响起:“夫君,京兆尹严大人登门拜访,门房没有拦下。”
宇程没好气地嚷道:“拦什么拦,快点叫严艺敬滚进来。”
“那妾身先行回避。”
孙氏离开不久,很快木易就领着严艺敬来到宇程所在的卧房。
“大皇子殿下,下官按照您的吩咐先没露声色,等凌峰尘自行发现其中一位刺客胸口藏着东宫令牌,到时候以凌峰尘的性子会立马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