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过后,虞侍中跟褚曜老师都对这个年轻人极为愧疚,想方设法弥补,褚曜的茶艺就是从虞侍中这里学来的,法也经过对方细心指点,只是关系嘛——
反正虞侍中自那之后就没看透过褚曜,直觉告诉他,褚曜不是个会逆来顺受的人,但褚曜行动上又确实没有怨怼。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储君将他自己玩死了,给褚曜足够时间积蓄,这青年一定会报复回来。
唉——
早知这储君会这么菜,被其他几个兄弟斗倒,陷入‘厌胜之祸’不说,还在囚禁期间半夜如厕掉入茅坑溺死……死了就死了,还白白浪费珍贵的二品上中心!
虞侍中对褚曜更加心虚。
但他没有余力帮助褚曜什么。
因为储君党羽被剪除,他这里也受了波及,被压入大牢关了两月,出来的时候就听说褚府被抄家发配了,而褚曜也在其中。
他就纳闷了,这跟褚曜有屁关系?
一查,好家伙!
褚曜老师根本没将这学生放归良籍,仍挂在褚府名下,所以褚曜作为“褚府家产”被抄没了,废去丹府,充公发卖。
要不是褚曜结交了不少良友,在虞侍中关禁闭期间,这些朋友通过运作将他送入褚姬门下当门客,只怕下场会更惨。
之后,褚国国主为了讨好辛国国主,将心爱的女儿褚姬送入辛国王庭,褚曜也作为门客陪嫁离开了褚国。再之后,虞侍中只知道褚姬暴毙,陪嫁都被处理掉了。
也就是说——
褚曜就这么死了。
多年之后,这人又诈尸了。
不仅没有死,还恢复了心,感受其气息威力,怕是跟当年那颗倒霉催的心不相上下,竟然也是二品上中!虞侍中不知道该庆幸,宽慰内心,还是该骂娘。
因为褚曜这次明显是来者不善!
偏偏主将这个二愣子还问对方是不是来杀他!就在虞侍中内心辗转万千的时候,褚曜淡声问曾经的发小:“如果吾说是呢?”
主将怔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但,也不难回答:“那你得有本事杀了我,若是没本事,还请下次。”
“曜还以为依你脾性,会引颈就戮。”
褚曜说完,哂笑。
主将自然听出褚曜话中的讥嘲。
他缓了缓声音:“此一时,彼一时,永固关是我答应人要守住的,若关门失手或者我战死沙场,尸首任由你处置。挫骨扬灰也好,悬吊暴晒也罢,随你!”
当年褚府灾祸,他还在边境带兵。靠着国主女婿这层身份才能幸免于难,匆忙赶回后,将贬斥庶人的父母接到祖籍奉养。
之后褚国国灭,几经颠沛流离……
他一直以为褚曜死了。
在祖籍给立了个衣冠冢。
之后,巧合被陇舞郡郡守所救。
褚曜想要他的命,他无话可说。
父债子偿,本应如此。
但——时移世易,在彼此分离的十几年里,他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无法纵情恣意、为所欲为。要说哪里最欣慰,应该是再见褚曜的时候,褚曜再获心,走出了泥淖。
“这样吧——”主将掏出甲胄内的匕首递出去,道,“我打仗善用右手,这条左臂算是给你的利息,无晦,这样可好?”
褚曜静默看着那柄匕首。
匕首模样他很熟悉。
这是他少时赠予发小的加冠礼。
吕绝和徐诠两个看得神经越发紧绷,特别是褚曜抬手握上匕首的时候,主将却少见地松了口气。只是,褚曜下一个动作出乎众人意料。他,居然将匕首推了回去。
漠声道:“当年之事,曜不想再提。不管如何,你阿父有句话说得很对——若无褚府多年精心栽培,绝无‘褚曜’这人。那枚二等上中心,我当年便打定主意,告诉自己,只当是偿还多年的恩情。撇除这桩恩怨,我与你们两不相欠,你的手臂我也不稀罕。”
褚曜难道不恨吗?
他当然是恨的。
从还未加冠那年开始,十数载都在恨意中度过,火焰灼心。他现在能说得这般轻巧,只是因为他现在重新获得一切,所以可以风轻云淡地和过去种种恩怨和解。
他恩怨分明,不会因为后来的事情否认恩师多年的好。不管是恩师还是虞侍中,都算不上纯粹好人,但也不是纯粹恶人,不过是受王权压迫不得不从的世俗庸人。
这世间,诸如褚曜一般遭遇的人,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我交情,到此为止。”
褚曜极其平淡地说出这话。
主将手中匕首险些没有握住,半晌唇瓣翕动:“……啊,如此,也好、也好……你一贯是个恢廓大度的,闳识孤怀、胸襟磊落……倘若阿父知你尚在,或能瞑目……”
褚曜只是微微蹙眉,并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