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认:“她不需要。”
半晌,顾曜知说:“这么肯定,我可没听见乌龟这样说。”
“随主。”白榆搬出他以前说过的话。
他哑笑,低头拿过盒子打开,直接把里面的东西投进了水缸里。
乌龟缸里的水不深,它像是掉入海底的宝藏,沉在了碎石和细沙之间,透着幽暗的蓝光,激起几滴水花。
看到了新的玩具,乌龟很快抛弃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小游泳圈,直接游了过去将那颗星星抱住,没有松开。
白榆觉得它没出息的很。
顾曜知依旧低着头:“你看,她明明就很喜欢。”
白榆知道顾曜知是在说她,她二十四岁了,二十二岁能看出来的东西,二十四岁再装作看不懂,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勇气这种东西却随着年龄增长呈反比例趋势,就像八九岁时,她从不畏惧从高处往下跳,十六七岁时还没站在高处,心就开始乱颤。
也像二十二岁时她会跑到酒吧街去看男模,会在生死逃亡之后和一个男人共枕,可二十四的时候,她只有装醉才敢亲顾曜知。
那些无畏和勇气就像是过期在罐子里的糖果,依旧很甜,可是再贪吃最多也只能舔一舔。
她考虑的总是很多,走一步想百步,就像和岑璟的恋爱还未开始就想着如何体面的结束。但顾曜知不一样,他就像盒子的里的星星,神秘耀眼,分不清楚质地,可美丽的东西是易碎的,她过于害怕结束,以至于开始的勇气都没有,一边告诉自己保持距离,一边放任他的所有行为。
她是个矛盾体,很坏的矛盾体。
她得到的爱太少,于是总爱试探别人,需要得到一个又一个明确的答复或者行为才允许自己开始付出真心,她的人生是那一方窄小的水缸,浅薄、毫无价值,而他是盒子耀眼的星星。
现在,星星自愿沉入水底。
于是那平静无波的、像死水一样的心湖终于因为这颗石子,开始泛起涟漪。
顾曜知慢慢收东西,除了小餐盘,一起带走的还有那个没吃完的蛋糕,连手写的小卡片也被塞在了里面,白榆没阻止,他说喜欢,带走就是了。
她去送,准备关门的时候顾曜知扶住门把手,他说:“生日快乐。”
“白榆,别总当那缩在壳子里的乌龟好吗?”
他总是这样温声软语地问她,让她觉得好像做,也可以,不做,也行。
但白榆今天想做个听话的乖小孩,于是她说:“好。”
“顾曜知,我会替它给你回礼的。”
他笑了起来,“那要明年去了,不过我记住了,你别想赖掉。”
明年就明年,她才不会忘记,白榆在手机上翻着日历,在二月五号上记了下来。
其实她以前也做过乖小孩的,但在这个世界要做乖小孩付出的代价很大,要次次忍让,要听话懂事永不反驳,要说话好听做事手脚麻利,不给别人惹麻烦,她还是想做乖小孩,希望别人多施舍她一点爱。
她从不争抢任何物资,也从不会因为分配不均而怨怼生气,她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布娃娃,不争不抢甚至不要都可以,福利院里所有大人都夸她一句懂事,为了这句懂事,她可以磨灭掉自己所有的脾气,活的没有生气。
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福利院里的大人都喜欢抱她,有了这层滤镜,那些无关大雅的小毛病也变得可爱起来,于是打雷下雨的时候也会有人抱住她轻声安慰。她喜欢被人抱着,尽管那些阿姨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她还是喜欢被抱着,只有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活着,且被需要着。
她奋发图强,把乖巧懂事这个词融进骨血里,刻进灵魂深处,到最后自己都觉得,她生来就当如此。
她知道其他孩子在背后骂她,骂她装、骂她虚伪做作让人恶心,偷她东西,故意坐秋千时候推搡她摔的满脸血,可那又怎么样,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付出了灵魂,理应当获得一些奖赏。
福利院也并不是像电视剧那样美好温馨,有着宽敞整洁的大院子,简朴但干净的衣服,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好心人去探望他们,给予爱的鼓励,带来精美的图和美味的零食,他们更像是一群被遗忘的人,像被翻烂的故事随意的丢弃在角落里,被所有人淡忘。
于是摇摇欲坠坚持了十四年的福利院,在院长去世后终于熬不住倒闭了,衰败、荒草丛生,生锈破旧的铁门被挂上了一条拇指粗铁链,锁住了白榆前十四年的所有记忆。
但没锁住她的乖巧懂事。
她被遣送去了别的福利院,她依旧乖巧懂事,可是成效并不显著,白榆开始明白,长大就等于懂事,这不再是她与生俱来的技巧,而是每个人都将学会的必修课,她没有了任何特点,成为了那本破烂的故事,被丢在角落。
于是别的东西开始生根发芽,沉默和隐忍在日积月累中无声成长,枝节盘踞住了她所有的骨血。
这样的人更加适合欺负,连理由都不需要,谁不痛快了都能啐上她两嘴。
但她现在又想做乖小孩了,她想让顾曜知爱她,永远爱她,在那个水缸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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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曜知第一次听见自己的门被她敲响,只两下,轻轻柔柔的,要不是明信花苑这里足够安静,他都会错过。
白榆站在门口问:“今天顺路吗?我不太想挤地铁,也不想去公交车站。”
他眼底漾起细碎的笑意,勾起钥匙,“当然顺路。”
天朗风清,顺通无阻。
.....
白榆是在广电对面下的车,她刚弯腰准备和顾曜知说再见,手还扶在车门上,就听见有人叫她。
“姐姐好。”宁司砚站在路边,笑意晏晏。
是挺好,她一个没留神直接关上了门,跟打车过来似的,等反应过来,宁司砚已经走到了她的旁边,问:“蛋糕还合口味吗?”
算了,关都关上了,她总不能再打开吧,白榆松开还贴在车上的手笑笑,“谢谢,很好吃。”
不好吃,顾曜知能把剩下的全部带走?
“你这是?”
“我刚送宁宁上班,现在准备打车回学校。”宁司砚指了指停在她身旁没开走的黑车,“他也是网约车吗?我正好还没打到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