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然觉得,眼前这条长龙已是“手下留情”,再不敢抱怨一句,各自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此时在奈河桥下,孟婆熬煮着忘忧汤。
前来忘却今生的魂魄委实太多,看她一人焦头烂额,霓旌实在不忍,将望乡台下的门封住后,挽起袖子前来帮忙。
这些鬼魂生前死相凄惨,死后连身像样的寿衣都没,也无人为他们清洗整理遗容,便就这么鲜血淋漓地涉水而来。
有的胸前被啃了个窟窿,有的眼睛没了一只,还有的失了双腿,是爬着过来的。
目光凄凄艾艾,似是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在此,茫然地望着远方。
有人前来投胎,饮下忘忧汤之前,本应带其登上望乡台,再看一看今生走过路。
无论是寿终正寝,还是遭难早夭,生前的牵挂,眷恋,遗憾,仇怨……都将在此被斩断。
以泪为底,牵挂为料,了却尘缘。
可今日,孟婆却不敢带着这些生魂走上身后的望乡台。
如此凄惨的死相,惶惶失神的模样,若是想起一切,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还不如浑浑噩噩喝下这碗汤,稀里糊涂地走完这一生。
“这些人,都是死在妖兽爪下的吗?”霓旌看着那些魂魄身上的伤,如野兽蚕食般狰狞的口子,染透了衣裳,还在汩汩地往外冒。
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抱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凄凄惶惶地往前走,她望见那孩子半边身子都不见,只留下断裂的骨头和糊涂的肠脏。
她不忍地别开了视线,实在看不下去。
“死于妖兽之手有很多,但最惨的却是在妖兽离开后死去的人。”孟婆指向队伍中间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他身上的伤口很少,可那张脸却已经瘦得瘪了下去。
“妖兽虽凶恶,吃饱喝足也够了,但活下来的人却不是每个都有那么好的命,被仙门所救的。”
她叹了口气,仿佛已经见惯了世间悲喜,腌臜与高尚,在她这个了断前尘的鬼眼里并没有多大差别。
“侥幸活下来的人很快会发现,还不如死在妖兽腹中。饥饿,严寒,小得可怜的栖身之所,修养,谦逊,远不如一口饭能救命。战乱之后必有瘟病,可连一颗米都找不到的地方,上哪去找药?”
“这时候,谁手里要是有个包子,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她淡然如水的目光轻轻地看过来,霓旌心头咯噔一下,望着那少年,只见他形容憔悴至极,枯瘦的掌心里,紧紧攥着一块石头,没有光亮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方向。
可那眼神,却没有看着任何东西。
森冷,鄙薄,教人不寒而栗。
他到底是拿着包子的那个,还是出手抢夺的那个,除了生死簿上的白纸黑字,已无人知晓。
若他抢了,他就是恶吗?
谁都下不了这个定论。
对于只有短短数十年光阴的凡人而言,想活,难道就错了吗?
这天地间的神明,没有一个是为了判定善恶而诞世。
所谓的善恶,从来是由世人自己说的。
“都道是‘人性本善’,其实并非如此。”
孟婆汤一碗一碗地递出去,她娓娓道来。
“人性本恶,生而无知,故而是非不辨,善恶混淆,故而无畏无惧,敢与天争。后来有人一点一点地教,让其知晓对错,懂了利害轻重,品格高尚与低劣,才晓得了怕。”
“人总是一日日地明事理,也一日日地收敛自我,有人为善,受人敬重,亦有人为恶,千夫所指,阳关道与独木桥,只是一念之间的事罢了。”
她口中喃喃,忽地嗤笑一声。
“死后,都得忘……”